“十七岁了,还罚留堂,你羞不羞?若今日不是中秋,我肯定替你妈动手教你!”屠振邦把视线转回叶绮媚身上,“绮媚,你放心,不用心疼钱。现在医学昌明,晚期癌症也能治好,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屠爷有心了。”叶绮媚幽幽地说,“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这条命,也就这样了吧。”
“怎么说这些晦气话呢?”杜元打断叶绮媚,“再不行我打电话回北美,我岳父在那边也有认识的医生,请过来帮你治。”
“我们两母子这么多年,给你们添太多麻烦了,真的不用。”
杜元又问:“那个男人没来看过你?”
叶绮媚垂下浓密眼睫,看不清她在思虑什么,声音依旧很低:“他太忙了。”停顿两秒,“他打过很多次电话,又让财务送钱来,他心里有我的。”
“看都不看,也叫心里有你?”杜元语气不屑,手掌带着安抚,轻轻拍她手背,“媚姐,我替你不值而已。”
叶绮媚立即把手收回:“阿文是他儿子,他怎么可能心里没我们母子呢?”
她抬起头,只看见叶世文瞳孔里充满不加掩饰的愤怒。他一向厌恶男人碰她。
叶绮媚语气温柔:“阿文,你过来。”
叶世文沉默几秒,才肯迈腿。一步一近,把一心求死的叶绮媚望得更加真切。他的母亲宛如病中维纳斯,垂死之际,美艳不减当年。要是让曾慧云看见,能气得咬断牙根。
她不肯做任何治疗,也不肯吃药。
痛了,便忍,忍不住,便哭,咳出血来,洗一洗脸,又当作无事。她要所有人都记住她这副模样,这副不堪一生的暴烈写照。
叶世文落座床边椅子。
“屠爷,”叶绮媚把脸转向屠振邦,“我时日无多了,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屠振邦沉吟几秒,却不推拒:“你讲,只要我能做到,都答应你。”
“你让阿文回冯家吧。”叶绮媚落下清泪,瞬间显得无限可怜,“他这世人,都没有阿爸。跟了你七年,也替你办过不少事。书念得差,人又倔强,怕是以后也帮不上你什么。你就当可怜我这个快死的人,让他回冯家。我们两母子欠你的恩情,我来世再做牛做马报答你。”
她说得肝肠寸断。长睫只是飘飘一掀,脸庞便爬满哀伤的泪。
叶世文手心握拳,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整屋人突然全部哑了,都在等屠振邦的回应。
只听他长长叹一口气,不知是无奈还是妥协,有些怨怼:“说回就回?绮媚,上契是拜过关二爷的。”
叶绮媚似是早就知道屠振邦会推搪,又低声道:“屠爷,只是我的一个心愿而已。无论回不回冯家,阿文照样是你契仔,你开口,他绝对服从。”她伸手扯住叶世文手臂,“阿文,你说是不是?”
叶世文感觉到叶绮媚指甲的锐利。她几乎是竭尽全力地掐入他的臂侧。
“是。”叶世文面无表情地回答。
屠振邦目光在这两母子交缠的手与臂间停留,又抬眼,和坐在对面一言不发的杜元交换眼风。
他们早已知道冯敬棠要乘势而上。
看来叶绮媚是打算放手一搏,赌冯敬棠对她残存三分薄情,能给叶世文留一碗冯家的饭。
屠振邦点了点头,没答肯或不肯:“迟些再讲,你先好好休息。今晚是中秋,陈姐也要赶回去拜月,我过段日子再来看你。”
叶绮媚的泪停了:“阿文,帮我送送屠爷。”
一屋几人走到门口,屠振邦回头,沉默注视与叶绮媚长得十足相似的叶世文。这七年,也打过,骂过,教训过,叶世文仍是这副毫无大志的堕落做派。金钱与地位,他是真的连争取的心思都没有。
十几岁少年,很稚气。假装奉承也带三分生硬,叶世文有恨,绝非真心入屠家。但想回冯家?也要看冯敬棠肯不肯。
“世文,”屠振邦开口,语气很冷,“好好陪你妈,她养大你,不容易的。”
门关上了。叶世文静静立在客厅。他知道,从三楼下到一楼,需要几分几秒;也知道,从阳台把花盆抛下,能砸出几道血痕。这些堆砌在桌上的补品,崭新靓丽,像一张张额度慷慨的嫖资,假惺惺地补偿他们母子贱卖过的人生。
叶世文回到房内,叶绮媚低眉垂目,似是累极了。
“阿妈,你先休息一下吧。”
“过来。”叶绮媚抬起头,拍一拍自己床边位置,“儿子,过来。”
叶世文走过去,坐下。他凑得很近,近得叶绮媚的手指能在他脸颊游走。此刻的母亲,太过温柔,像八姑抱着那个襁褓里的孙儿一样,掌心带暖,一呵一拍,便能让叶世文长久沉溺在这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