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岫玉明日便要离宫……奴才,奴才恳求陛下开恩,允准奴才……去送她一送。只需片刻,远远看一眼,确保她安然离去……奴才便心安了。此后,奴才定当谨守诺言,死生皆随陛下,再无二心。”他说完,深深叩首,身体因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等待着帝王的裁决。这已是他能为自己、也为岫玉争取的最后一点微末的慰藉。
傅御宸闻言,眸色瞬间沉冷。他极其不悦于宋昭竟还为那贱婢费心,更不喜他这份“心安”要系于他人之身。但看着宋昭那副脆弱不堪、仿佛一碰即碎却又强撑着一丝期盼的模样,他心底那股掌控一切的欲望与一种近乎恶劣的好奇心交织攀升。
他沉默良久,久到宋昭几乎以为希望破灭,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准了。”
宋昭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微光,随即又被更深重的哀伤淹没,再次叩首:“谢陛下隆恩!”
“冯保,”傅御宸吩咐道,“明日安排一下,让他去角楼。看得见宫门出口即可,不必近前。你亲自盯着。”
“嗻。”冯保躬身应下。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细雨霏霏,更添离愁别绪。宫门偏隅一角,一辆简陋的青篷马车静候,岫玉身着粗布衣衫,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在两名太监的监视下,正一步步走向那扇即将隔绝她与宫墙内一切过往的大门。她面色苍白,神情凄楚,却强忍着没有回头。
远处高耸的角楼上,宋昭凭栏而立,细雨打湿了他的鬓发与肩头,他却浑然不觉。他死死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熟悉又陌生的纤细背影,眼眶通红,泪水混着雨水滑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呼喊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冰冷的雨丝,又无力垂下。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被风吹散。这一刻,所有的伪装和麻木尽数崩塌,只剩下赤裸裸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与不舍。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更高一层的暗阁里,另一双眼睛正透过窗隙,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傅御宸负手而立,面色阴沉如水。他看着宋昭那副为别人肝肠寸断、失魂落魄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从未对自己流露过的深切痛楚,心中的妒火与怒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那点因“恩准”而升起的一丝微弱快意,瞬间被破坏殆尽。他攥紧了拳,指节泛白。
送别结束,宋昭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神,失魂落魄地被冯保带回崇政殿后殿。他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得吓人,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空洞,仿佛随着岫玉的离去,他的一部分也彻底死去了。
傅御宸早已回到殿中,坐在那里,面沉似水,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殿内宫人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宋昭跪伏请罪,声音虚无缥缈:“奴才……回来了。谢陛下成全。”
“成全?”傅御宸冷笑一声,猛地将手中的茶盏掼碎在地!碎裂声刺耳惊心。“朕看你倒是依依不舍,痛彻心扉啊!怎么?是朕拆散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了?”
宋昭身体一颤,伏地不语。
傅御宸起身,一步步逼近,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宋昭窒息。“朕允你去送,是让你死了那条心,安安分分留在朕身边!不是让你去对着别人表演你的情深义重!”他猛地掐住宋昭的下颌,迫使他抬起那张湿漉漉的、写满悲痛的脸,“告诉朕,看着她就这么走了,你是不是恨极了朕?是不是巴不得随她而去?嗯?”
宋昭眼中泪水再次涌出,混合着未干的雨水,他闭了闭眼,艰难地道:“奴才……不敢。”
“不敢?朕看你是敢得很!”傅御宸怒火更炽,他无法忍受宋昭这副心死如灰、仿佛为他人守节般的模样,“看来是朕近日太纵着你了,让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忘了你该把心思放在谁身上!”
接下来的惩罚,带着明显的泄愤与标记的意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粗暴,充满了帝王的怒意与一种想要彻底覆盖掉宋昭心中他人痕迹的偏执。他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让宋昭的身体和灵魂都深刻地记住,谁才是唯一能掌控他、拥有他的人。
宋昭没有再哭泣求饶,也没有再像以往那样恐惧颤抖,他只是死死咬着唇,忍受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晃动的帐顶,仿佛灵魂已然抽离,只剩一具麻木的躯壳在承受风雨。这种无声的、彻底的顺从与绝望,反而更让傅御宸失控。
事后,宋昭发起了高烧,病势沉沉。傅御宸召来太医,却下令将宋昭移至离寝殿更近的一处暖阁,名为便于照料,实为更严密的看管。那里窗牖更高更小,光线幽暗,门外时刻有侍卫值守,几乎与软禁无异。
傅御宸时常来看他,有时带着怒气,有时又会莫名温和地亲自给他喂药,甚至再次拿起书帖试图教他写字,仿佛想要找回一点点过去的痕迹。但宋昭的反应始终如一:顺从,麻木,沉默。他的字变得工整却毫无生气,如同印刷一般。
傅御宸得到了他的人,他的顺从,却仿佛失去得更多。他时常在批阅奏折的间隙,想起角楼上那个雨中悲痛欲绝的身影,心中便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烦躁与暴戾。他开始更频繁地索要宋昭的陪伴,哪怕只是让他无声地跪坐在一旁,仿佛只有确认这个人在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才能稍稍平息心底那股因“求而不得”而燃起的无名火。
宋昭被变相软禁在暖阁已有数日,身体在太医的调理下逐渐好转,但精神依旧萎靡不振,终日对着窗外高墙一角灰蒙的天空发呆,沉默得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