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连摇头的力气都吝于给出,只是模糊地“嗯”了一声。
这日天气晴好,傅御宸因有紧急政务处理,无法亲自陪同,便吩咐宫人小心伺候宋昭在附近花园散步,再三叮嘱不得远离。宋昭被宫人不远不近地簇拥着,机械地挪动着脚步。春光明媚,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满园芳菲在他眼中也失了颜色。他只觉得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昏沉的头脑让他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行至花园一拐角处,宋昭有些累,脚步放慢了一瞬,与前方开路的宫人拉开了些距离,就在这时,旁边月亮门后突然闪出一个穿着浅碧宫女服饰的身影,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将他迅速拽进了门后一条狭窄僻静的宫道。
宋昭惊得睡意全无,刚要开口,那宫女已抬起脸,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宋昭认出,这是贤妃身边颇为得用的宫女,名唤含翠。
“宋内侍,得罪了。”含翠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奴婢奉娘娘之命,有要事相告,请随奴婢来。”
宋昭心下惊疑,贤妃与他素无往来,为何突然派贴身宫女如此隐秘地寻他?但他此刻心神不宁,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乱,加之对自身处境的本能担忧,便鬼使神差地跟着含翠,借着宫墙的阴影,快步穿行,最终来到一处早已荒废、藤蔓缠绕的冷宫小院。
倦寻芳
确认四周安全后,含翠才停下脚步,神色凝重地看着宋昭:“宋内侍,娘娘让奴婢务必告知您。她前几日偶然发现,有人在您每日服用的汤药中,添加了别的东西。”
宋昭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含翠继续道,语气带着刻意渲染的惊惧:“娘娘心中不安,设法查验了药渣。那里面……多了一味‘离魂草’!此物少量可安神,但若长期服用,会令人精神日渐萎靡,嗜睡乏力,反应迟钝……娘娘说,她查阅古籍,此药若剂量控制不当,或长期使用,甚至可能……可能损伤脑络,令人心智渐失,最终形同痴傻!”
“痴傻”二字如同惊雷,炸得宋昭耳边嗡嗡作响,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发软的身体。
不……这不可能……
含翠观察着他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娘娘与您并无交集,本可置身事外。”含翠按照贤妃的吩咐,语气转为诚恳,“但娘娘心善,不忍见您……遭人暗算而不自知。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在宋内侍您自己。奴婢得回去了,久留恐惹人疑心。”
说完,含翠不再多言,如同鬼魅般迅速消失在荒草深处。
宋昭独自一人僵立在破败的院落中,浑身冰冷。他不敢相信贤妃,深知后宫倾轧,无所不用其极。可是……“离魂草”、“精神萎靡”、“嗜睡乏力”、“反应迟钝”……这些词,与他近来的身体状况何其吻合!
难道……难道他连日来的昏沉无力,并不仅仅是心伤和体弱?难道陛下……
宋昭僵立原地,浑身冰冷,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离魂草”、“损伤心智”这些可怕的字眼,心乱如麻,一时间竟忘了身处何地,只是凭着本能,失魂落魄地向前走,拐进了更深处一处荒废的庭院,靠着冰冷的断垣残壁滑坐下来,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巨大的恐惧和背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一股灭顶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仅凭一个心怀叵测的妃子的宫女的一面之词就妄下论断。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隐约的、带着惊惶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将他从浑噩中惊醒。
“小主子——!”
“宋内侍——!”
是那些跟随他的宫人。宋昭猛地意识到自己离开太久了。他慌忙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深吸几口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这才从断壁后走了出来。
“我在这里。”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那些宫人见到他,如同见到了救星,立刻围了上来,领头的太监声音都带着哭腔:“小主子!您可吓死奴才们了!这一转眼您就不见了,奴才们把这附近都找遍了!”
宋昭垂下眼睫,避开他们焦急探寻的目光,低声道:“方才……觉得有些头晕,见此处清净,便想坐下歇歇,不想竟迷糊了一会儿。”他随口编造着理由,语气带着惯有的温顺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宫人们虽觉他脸色异常苍白,但见他安然无恙,也不敢多问,只连声劝道:“此处风大,小主子身子要紧,还是快些回去吧。”
回到崇政殿不久,傅御宸便步履匆匆地赶了回来,显然是接到了消息。他一进殿门,目光便牢牢锁在宋昭身上,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人紧紧拥入怀中,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
“昭昭!”傅御宸的声音带着一丝未平息的急促,“听说你方才走失了?怎么回事?可是那些奴才伺候不用心?”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跪伏在地的宫人。
宋昭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也没有挣扎,只是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回答:“不关他们的事……是奴才自己,走着走着觉得有些头晕目眩,看见一处安静的院子,就进去坐了坐,不小心睡着了。”他将对宫人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轻缓,带着倦意。
傅御宸低头审视着他,见他眼睫低垂,神色恹恹,确实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心头那点因他短暂“失踪”而起的疑虑和焦躁稍稍压下,化为了更深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