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抚摸着宋昭的后背,语气放缓:“可是药力未散?还是哪里不舒服?定是吹了风。日后出去,定要让人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并未深究那个“安静的院子”具体是何处,只当他是体弱嗜睡,误入了某处僻静宫苑。
接下来的三日,宋昭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每次喝药时,他都假装顺从,却趁宫人不备,迅速将大部分药汁倒入身旁枝繁叶茂的盆栽土壤中,或借漱口之机吐掉。起初,他并未抱太大希望,甚至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或许,真的只是他多心了。
然而,仅仅停药一日后,那种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沉重困倦感,便明显减轻了。第二日,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不再整日昏沉,思绪也清晰了些。到了第三日,他虽然依旧感到身体虚弱,那是之前中毒和心伤留下的后遗症,但那种药物强制带来的、令人绝望的疲乏和思维迟钝,竟真的消失了!
这个发现,没有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是一把烧红的铁钳,狠狠烙在了宋昭的心上,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也烧成了灰烬。
是真的……那宫女说的,竟并非空穴来风!
傅御宸,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护他,那个他曾一度交付了全部信任和依赖的男人,竟然真的在他的药里下了东西!一种会让他变得昏沉、无力、易于控制的药物!至于是否会真的导致“痴傻”,他已不敢去想,仅仅是这个事实本身,就足以将他的心彻底击碎。
是因为他知道了影贵人的存在,因为他连日来的沉默和抗拒,触怒了帝王,所以要用这种方式让他“安静”下来,变成一个更好控制的玩偶吗?还是说……从一开始,这份“宠爱”就充满了算计和控制,如今他失去了“新鲜感”或是“不听话”了,便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让他彻底沦为禁脔?
心,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了。比之前看到影贵人时更痛,更绝望。那是一种信仰崩塌,是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
他不敢去质问傅御宸。他毫不怀疑,若他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知晓,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帝王的忏悔和解释,而可能是更直接、更可怕的囚禁,甚至……灭口。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他这条命,轻如草芥。
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微弱火苗,在他冰冷的心湖中骤然亮起——
他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表面华丽、内里却充满阴谋与毒药的牢笼,离开这个看似深情、实则冷酷残忍的帝王!
梁州令
夜色深沉,崇政殿内烛火摇曳,将傅御宸批阅奏折的身影拉得悠长。近来边关与贤王封地接连有事,他几乎耗尽了所有白日,与重臣们商议对策,常常连用膳都匆匆几口了事。殿内安静得只剩下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更漏单调的滴答。
他的目光偶尔会投向寝殿深处,那道垂落的厚重帘幕之后,是他心之所系,却也是他近来无力细致抚慰的存在。除了偶尔因某些缘由召见影贵人询问几句,他几乎将所有能挤出的夜晚,都留在了这里,强硬地将那个日渐沉默消瘦的人儿拥在怀中入睡。
帘幕之后,宋昭并未安眠。他背对着外侧,蜷缩在龙榻里侧,身体僵硬地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属于帝王的温热体温和沉稳心跳。
自从知晓了汤药的秘密,他每一次“顺从”地饮下,都会在无人注意时,寻机将大部分药汁悄然倾泻。
停药带来的清醒,并未带来丝毫解脱,反而让他在夜深人静时,更清晰地品尝着那份被欺骗、被操控的苦涩与绝望。
傅御宸的怀抱,曾经是他贪恋的港湾,如今却像是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痛。
每晚,当殿内最后一点声响归于沉寂,当傅御宸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他便会无声地睁开眼,任由滚烫的泪水浸湿枕衾。
他死死咬住被角,不敢泄露一丝呜咽,瘦削的肩膀在黑暗中微微颤抖,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恐惧和心碎,都在这无边的夜色中默默流尽。
身体的虚弱,心神的煎熬,让他本就单薄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这夜,傅御宸处理完最后一份紧急军报,揉着发胀的眉心踏入寝殿。
他挥手屏退宫人,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向榻上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他像往常一样,褪去外袍,掀被躺下,习惯性地伸手,要将人揽入怀中。
然而,手臂触及的,是比记忆中更显嶙峋的肩胛骨。傅御宸动作一顿,心底某处被不易察觉地刺了一下。
他强行将人扳过来些许,借着帘外透进的微弱光线,指腹抚上宋昭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更是瘦得几乎没什么肉,下颌的线条都尖削了不少。
“昭昭,”傅御宸的声音在寂静中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也难掩其中的担忧,“怎么又瘦了这么多?可是底下人伺候得不用心?还是……汤药无效,身子依旧不适?”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摩挲在皮肤上,引起宋昭一阵细微的颤栗。宋羽睫剧烈地颤抖着,努力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强迫自己用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语气回应:“没有……奴才很好。许是……天气热了,没什么胃口。”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力气,也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这明显的敷衍和疏离,让傅御宸心头莫名烦躁。他最近焦头烂额,既要应对前方的暴乱,又要平衡朝堂势力,贤王在封地的动作也让他隐隐不安,回到这寝殿,只想寻求片刻的安宁与温存,却只得到一具日益消瘦、沉默冰冷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