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吓得浑身哆嗦,只知道拼命磕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利索。
傅御宸根本没心思理会他,猛地起身,玄色龙袍带起一阵冷风。他必须立刻回去,他的昭昭……那孩子心思敏感细腻,见到一个与自己如此相像的女子,会如何作想?他几乎能想象到宋昭此刻的惊愕与惶惑。
他大步流星向太液池赶去,刚至宫道,便看见那一行人正簇拥着宋昭回来。那道碧落色的身影低垂着头,步履虚浮,仿佛随时会倒下,周身笼罩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黯淡与疲惫。
傅御宸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快步上前,所有的怒气在触及宋昭苍白的脸色时,尽数化为了难以言喻的心疼与焦灼。他伸手想去扶他,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小心翼翼:“昭昭,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哪里不适?”
宋昭在他靠近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避开了他伸来的手,只垂着眼眸,声音轻飘得没有一丝力气:“没有……只是累了,想回去歇着。”
他回避的姿态和声音里透出的疏离,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进傅御宸心里。傅御宸强行压下那份因失控而生的烦躁,不容置疑地揽住他单薄的肩膀,感觉到掌下的身体轻轻一颤,却并未挣脱,只是更加沉默。
“累了就好好歇着,朕陪你。”傅御宸放柔声音,试图驱散那股令他不安的沉寂,“晚膳……”
“陛下,”宋昭轻声打断他,依旧没有抬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疲惫的青影,“我……奴才今晚,想自己静一静,可以吗?”
傅御宸的心猛地一沉。他从未见过宋昭如此明确地要求独处,那语气里的疲惫和冷淡,并非赌气,更像是一种心力交瘁后的回避。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在舌尖转了几圈,看着宋昭毫无血色的脸,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好……”他妥协了,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无奈与纵容,“你若想独自静静,朕依你。但让红玉在外间守着,若有任何不适,立刻传朕,知道吗?”
宋昭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是夜,崇政殿后殿寝宫内一片寂静。红玉遵旨守在外间,竖着耳朵听着内室的动静,心中忐忑不安。
内室里没有点灯,浓稠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宋昭蜷缩在宽大的龙床上,将自己紧紧裹在锦被中。白日里强撑的平静彻底瓦解,郑琇澜那张与他酷似的面容,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
如此相像……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而她,偏偏是在他被变相禁足于崇政殿期间入的宫。
一个可怕的、让他浑身冰凉的念头无法抑制地滋生出来——是因为他病弱无用,所以陛下才寻了一个与他容貌相似、却健康鲜活的女子来替代他吗?那些小心翼翼的呵护,那些不准他外出的禁令,是不是都是为了保护这个“替代品”顺利入主,而不让他这个“旧人”碍事?
所以,他宋昭之于陛下,究竟算什么?一个随时可以被更健康、更“合适”的相似面容所取代的玩物?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迅速浸湿了冰凉的枕衾。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瘦削的肩膀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着。那些曾经的温情蜜意,那些醉酒后的依赖呢喃,那些中毒时毫不犹豫的相护……难道这一切,最终都比不上一张相似却更“有用”的脸孔吗?
心口像是被撕裂般疼痛,一种被全盘否定、被悄然取代的巨大恐惧和委屈,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独自蜷缩在这片象征着无上荣宠、此刻却冰冷彻骨的黑暗中,任由无声的泪水肆意流淌,直至精疲力尽,意识模糊。
殿外月色凄清,殿内烛火摇曳,映着傅御宸冷硬如铁的侧脸。他处置完那些失职的宫人回来,周身还裹挟着一层未散的戾气。二十廷杖,连冯保也未能幸免,哀告求饶声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却丝毫未能动摇帝王的决绝。
龙山会
接下来的几日,只要天气尚可,宋昭便会准时出现在城外的粥棚。
而岫玉与郑益州夫妇,也几乎日日都会前来帮忙。三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郑益州负责协调米粮、维持秩序,他处事周到,言语温和,很快便能与流民及负责看守的兵士说得上话;岫玉则帮着分发碗筷,或是照顾那些体弱的老人孩童;宋昭依旧站在粥锅后,沉默地舀着粥,偶尔与岫玉视线交汇,能看到她眼中欲言又止的担忧。
这日的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墙垛口,风里带着一股土腥气和隐隐的不安。
流民似乎比往日更多了些,队伍里弥漫着一种焦躁的气氛,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隐约能听到“乱兵”、“打仗”、“抢粮”之类的字眼。
岫玉趁着间隙,将宋昭拉到粥棚后方相对僻静处,她的眉头紧锁,压低声音道:“昭昭,听你姐夫打探来的消息,城外恐怕不太平了。
那些暴民并未散去,反而隐隐有合流反扑的迹象,据说离凉州城已不足百里。”
宋昭舀粥的手微微一滞,抬眼看向她,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困惑:“官府不是已派兵镇压了吗?陛下他……”他想起傅御宸连日来的早出晚归和眉宇间化不开的凝重。
“具体情形我们也不甚清楚,”岫玉摇了摇头,语气急促而关切,“但空穴不来风。这几日城里巡防的兵士明显多了,盘查也严了许多。我和你姐夫商量着,这两日便不再出城了,暂且在城中租住的院落里避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