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握住宋昭冰凉的手,眼中满是忧虑,“你……你更要当心!身份特殊,万一……听姐姐一句劝,这几日无论如何,都别再出城了,安安稳稳待在行辕里才好。”
宋昭看着她真切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行辕?那不过是另一座牢笼。但他也明白岫玉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岫玉姐姐提醒。”
就在这时,郑益州也走了过来,神色比平日更显凝重。他先是对宋昭微微颔首,随即对岫玉道:“玉儿,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他又转向宋昭,语气诚恳:“内弟,局势不明,安危为重。若……若真有什么变故,我们在城东榆林巷最里间那处小院,虽简陋,或可暂避一时。”
他这话说得含蓄,却无疑是在这动荡之际,给了宋昭一个极其重要的、可能的藏身之处。
宋昭心中一震,抬眼看向郑益州,对方的目光温和而坦荡,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一揖:“多谢姐夫。”
看着岫玉夫妇二人相携离去的背影,融入渐渐稀疏的流民队伍和愈发昏暗的天光里,宋昭独自站在原地,手中还握着那把冰冷的木勺。
远处,凉州城巍峨的城墙在阴云下显得格外森然。城内看似秩序井然,但他仿佛能听到城墙之外,那来自远方的、隐隐约约的、如同闷雷般的战鼓与喊杀声。
陇西行辕的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潮汹涌的状态下缓缓流逝。
宋昭依旧每日去粥棚,只是心境与初时已大不相同。那份因帮助他人而获得的微小慰藉,渐渐被对自身处境的绝望和对岫玉夫妇提供的那个“可能”的反复思量所取代。
他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中的蝶,明明看到了外界的天空,却找不到振翅而出的缝隙。
傅御宸则愈发忙碌,边境的军情、凉州城的防务、贤王暗线的清查,以及朝中因此次暴动而引发的各种博弈,如同无数条绞索,缠绕着他,让他分身乏术。
他回行辕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常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与尘土味,眉宇间的戾气也日益深重。只有在看到宋昭安静地待在房中,哪怕只是沉默地对着窗外发呆时,他紧绷的神经才能得到片刻诡异的松弛。
他依旧会强势地拥着他入睡,仿佛只有通过这种紧密的肢体接触,才能确认他的所有物未曾丢失。
这日午后,天色依旧阴沉,寒风卷着细小的雪粒,敲打着窗棂。
傅御宸刚刚接到几封来自京城的六百里加急信件,正在书房内与几位心腹将领紧急商议。
或许是连日疲惫让他疏忽了,又或许是军情如火让他无暇他顾,一封已然拆阅的信件,被他随意地搁在了书案一角,并未如往常般立即收起或销毁。
宋昭因心中烦闷,想在行辕内走走,不知不觉便踱到了书房附近。
他知道傅御宸正在议事,本不欲靠近,但眼角余光瞥见书房虚掩的门缝,以及门内空无一人的外间,鬼使神差地,他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最终,定格在了那张紫檀木大书案上。在一堆摊开的地图与文书旁,那封材质明显不同、带着京城宫廷印记的信笺,显得格外突兀。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骤然缠上了他的心脏。他脚步不受控制地挪近,指尖微微颤抖着,拾起了那封信。
目光匆匆扫过那些熟悉的、属于帝王近侍的工整字迹,前面的内容是关于朝中动态的汇报,他无心细看。
直到最后几行字,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入他的眼帘——
“……影贵人郑氏,经太医署再三请脉确认,已怀有龙裔两月余,胎象初稳。太后娘娘甚喜,已着内务府加紧看顾,一应份例皆按旧例上等供给。陛下子嗣乃国本所系,此乃天佑我朝之吉兆,恭请陛下圣心安……”
“影贵人……有孕了……两月……”
这几个字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炸开,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期望,炸得粉身碎骨。
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那并非仅仅是容貌相似的替代,而是真正能为他傅氏皇族开枝散叶的女人。
难怪……难怪陛下要给他下药,让他变得昏沉无力,少思少动。
是怕他知道这个消息会闹吗?是觉得他碍事了吗?还是……准备在他变得足够“听话”甚至“痴傻”之后,让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巨大的冲击之下,宋昭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
手中的信纸飘然滑落,如同他此刻碎裂的心。
他没有哭,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觉得冷,一种从骨髓深处弥漫出来的、彻骨的寒冷,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和思维
。他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视线里一片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将领们告退的嘈杂。
宋昭猛地惊醒,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凭借着最后一点本能,仓皇逃离了书房,回到了自己那间看似舒适、实则令他窒息的卧房。
他蜷缩在床榻的角落,用锦被紧紧裹住自己冰冷的身体,却依旧止不住那源自灵魂深处的颤抖。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之前所有的犹豫、不忍、甚至那一丝因为傅御宸偶尔流露的温情而产生的动摇,在此刻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