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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鹿图(第2页)

在京都开往大阪的列车上,我的脑海中多次浮现出那时的场景。我觉得地点就是现在的山崎停车场再往上一点。从天皇御所到河岸,设置着走廊,临水的大屋旁停泊着众多的船。几十个役夫进入后山,一齐惊动并驱赶鹿群。鹿群争先恐后全都跳进了淀川。这时四面八方的船一齐划来,万箭齐发射向鹿群。这威武雄壮的盛大场面,比起以前看到的在河里抓捕盗贼的光景,其激动人心的程度,要高出好多倍。三百年后,有个爱出风头的地方官,在宅地的一端挖了个大池,饲养了许多小鹿,然后召集许多人一起射鹿。这种场面自然也很好看,但与上面相比,简直就不值一提。

我不知道日本以前到底有多少鹿,反正京都附近的原野上随处可见,甚至时常闯入禁中。有机会真想对此事详细记述。水无濑的行宫里曾有过白鹿出没,这是由往京城送鹿的神泉苑里放出来的,这在《明月记》里有明确记载。顺便提一下,外国的都府因远离山地,鹿很稀罕。天竺国王在庭园里观赏自己驯养的鹿,大概与在玻璃缸里欣赏金鱼差不多吧。当时正滞留欧洲的我,因为有了鹿事的比较,爱国心也曾得到了几许满足。

荷兰的海牙,在当地方言里是“鹿野苑”的意思,现在公园里仍有沟壑纵横,饲养着拴有标记的鹿群。在低地之国养鹿,当然只能是皇家的特权,普通的武士级别,对此是可望不可及的。他们如果看到慕尼黑的猎鹿图,一定会瞪圆了眼睛,因羡慕而叹息不止。他们不知道那时的日本,乡村里围猎鹿群之事属于家常便饭。可因为不了解外面的世界,荷兰的贵族们在请画家作画时,内容已事先定下:或者画一两只野猪,狗冲着野猪张着牙狂吠,这似乎能给他们带来快感;或者画一只被开膛破肚的鹿,倒悬在厨房的一角,与洋葱、土豆混杂一处,他们认为这也很有意思。为什么要画这种画呢?真是难以理解。可在我们这个缺乏绘画艺术、膜拜舶来品的国家,国人对此却见怪不怪,并没有反感。

且不管其艺术水平的高下优劣,世上为何会需要这样的画作?深入思考一下就会觉得这不太正常。信神之人拜神时心往神追,圣人的神姿往往会浮现于脑际,此时会追忆一生中最为难忘的事。对此,我们从早期的画题中不也能看出些端倪吗?无论日本,还是西洋,过去的画作一般都有固定的主题。各国都有自己的偏好与特长。我国中世描写狩猎的画很少,主要因为参与狩猎活动的人长期以来对这类绘画不感兴趣。日本那些画卷的早期主题,不外与神事有关的法会,与宗教有关的托梦、梦想,以及表现恋爱、战争、音乐等。而有关表现山野美景的风景画,也大多为社寺、宫殿周围之景,或者表现赏花、赏月等宁静、逍遥之象。如果试着探寻西洋风景画的渊源,那么早在约瑟夫一家尚未逃离埃及时,就已经有许多画作追怀狩猎往事,并渗透了粗犷的山林之趣。而在中国地区,则由耕织图引出了以田园为素材的画风。我觉得它们在此点上是比较接近的。

我的观点也许有些牵强,如果有人反对,我立即收回就是。我想说的是,我对猎鹿图所描绘的场景的真实性,坚信不疑。总是让去西洋参观的日本人惊诧不已的是:无论什么博物馆,必然陈列着**的年轻圣者的画像,而且是两幅以上。它们大多是胖胖的身体,白白的肤色,手被绑在树后,箭矢深深地插进了胳膊、胸、腹,伤口处还流着血。日本人对此默不作声不敢取笑,但疑惑却是明显写在脸上:为何在基督教国家,对残酷血腥的画作如此欣赏并赞美不已呢?

细想一下,绑在十字架上受刑的耶稣也是如此。对注重金、绿、青色彩的东洋人来说,绘画是庄严的,并应与日本音乐合拍。看到**的小腿、肋骨、额头上伤痕累累的画作,会觉得宗教之爱被打了怜悯的折扣,不过其中的特定含意还是不容忽视的。例如,栗子的带刺外壳、牡蛎的硬壳都不美,但它却有着表现眷恋爱慕之思的意义。至于猎鹿图,难道仅仅是个绘画故事吗?尤其是用那种画法画那个场面,并非使用了特殊的技巧,却能流行起来,不正是因为它切合了广泛的社会需求与审美趣味吗?中国、荷兰的宴饮图,群犬啮杀野猪图,与日本射杀那些被赶进水塘的小鹿一样,都是人处于单纯无邪状态时的生气勃勃的直接投影。这表明来自祖先的本性在艺术家身上已经复活并得到了继承。

在我们的艺术中,稍微寻找一下,就能发现很多例子。黑发上插满银质花簪的美姬头颅,被鹫冢金藤次的快刀一刀砍飞;天真烂漫、皮肤白皙、勇敢的小忠臣,被八汐的短剑一剑夺命;若叶的内侍与六代被倒绑双臂,**双脚。这些骇人听闻的故事,当然并非一人所为,可却是那么吸引我们,让我们听得入迷,紧张得简直要喘不过气来。《聚乐物语》[8]是谁写的,已经搞不清了,其中的故事,除了欲夺人耳目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目的。丰臣秀次的三十三个老婆,一个一个全被拉到鸭之川原斩首。每个人都是二十来岁的如花似玉的美人,一下子全成了刀下之鬼。她们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溢着少女的天真烂漫,却像做梦一样失去了生命。故事一个一个地介绍她们,细致而详尽。《今昔物语》还写了几个由猎人口传的故事。主人公都是些非同寻常的忘我之人,常常遭遇激动人心的非常之事。当他们深夜穿越森林时,被怪物所唤。其时他们从树丛深处,看见了高僧那充满慈悲的怜悯眼神。举目眺望,又见如来佛、观音、势至菩萨,乘着紫云而至。有个男人拉满了弓,对其射出了箭。定睛看时,原来是狸所变。

日本的法师们总是称颂佛法、佛缘。以上的故事,内容杂乱,并且缺乏可信性。它的宗教意义又在哪里呢?听上去像是强辩,为了让人们具备浓厚的宗教信仰,这些故事就需要与现世拉开距离,统一情感并使其单纯化。这类故事对我们的解脱来说,是必要的准备。人喜欢自作聪明,受惑于琐碎之事而用心不专,这当然不是通向清高之路。于是前代之人不惜使用令我们颦眉难受的粗野手段,来促使我们集中心思去感受灵异的神力与作用。所谓**祀邪教之所以被人追慕,其理由正在这里;我们宁愿告别宗教,安静地品味人生,其理由也在这里。这就是猎鹿图赐给我们的明确教示。

对仍持怀疑态度的人,我想再举一个例子。在希腊那个巨大的石棺雕刻上,刻画最多的是什么呢?首先是信众来奉献祭品,这想来是描写祭典的盛况。其次是战争场景,描写的当是与阿玛宗[9]的战争。一个美女长发凌乱,**骑马,挥剑冲锋;不幸中箭,受伤落马而被杀害。这个场景与神圣的转世观念究竟有何关系呢?这当然不会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对修行积德的近代人来说,这种带有原始意味的豪爽悲壮,终究还是难以接受的。因为它的感情强烈而纯粹,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宗教一开始就被盛在艺术的器皿里,二者和谐融洽,不是颇像西王母把仙桃盛在碧玉盘里吗?如果不是这样,优秀艺术最先的两片叶子,就像育在土壤里的芽,其根本的义理,人们是绝对认识不到的。

艺术与宗教已经有了数千年的历史。在我们仍然稚嫩的心里,现在仍能看到过去的痕迹。就如同人对蛇的极端憎恶,或者说是无意义的杀戮,如果不考虑背景,对那个疯狂的人蛇之争,就无法做出解释。用我们现在的标准,像蛇这样姿艳色美的漂亮动物并不多见。在深山里寻觅鸟巢、追逐野兽,以及采集各种植物时的快乐心境,只要是在乡下长大的人,到死也不会忘记的。仅仅用还像个孩子似的来解释这种心境,是不符合实际的。对熊、鹿等无辜受戮的悲惨故事,我一直都想说给大家听听,现在总算夙愿以偿了。我的心愿里,有对弥勒出世的朦胧憧憬,也有对不断发展的高雅艺术的期盼。在我的潜意识里,总晃动着它们的影子。总而言之,对那些无视人的感情、无视感情随着时代变迁而发生的变化、仅仅根据某一时代的横断面就夸夸其谈地论述美、解释宗教的人,我们必须敬而远之。这就是鲜活生动的猎鹿图给我们的启示。

(昭和二年二月随笔)

[1]与屋久岛“屋久”的日语发音相同。

[2]日语发音为“yaku”。

[3]日语发音为“yagi”。

[4]今冈山县和气郡。

[5]此文写于1927年,“近二十年前天皇御幸大演习”,指的是明治四十三年(1910)明治天皇在冈山附近的大演习。

[6]又名《古今著闻集》,与《今昔物语集》《宇治拾遗物语》并称为日本三大故事集。橘成季(生卒年不详,13世纪人)编纂,20卷,1254年成书。

[7]镰仓时代的诗人、书法家藤原定家1180年至1235年的日记。

[8]江户前期的小说集,宽永年间(1624—1644)刊行,作者不明。

[9]古希腊神话中一个全部由女性组成的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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