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日丈夫不在店里,吕佩固原来对小妇人说,你丈夫要我铜钱,又把你领去,我气不过,要打他。小妇人原对他说,丈夫眼睛有些亮的,你如何打得他过。吕佩固又说,打他不过,就用计要弄死他。小妇人原说,凭你摆布就是了。到了初九日丈夫进城,不出来。初十日叫人到城内寻问不见后,吕佩固随来,对小妇人说,你丈夫昨夜是我把砒霜药死,已经葬了。你明日回娘家去。十一日吕佩固雇了轿,送小妇人去的。用药毒死丈夫实是吕佩固自己的主意,小妇人只知情,没有同他谋死的。”胡氏只承认对吕佩固要弄死她丈夫一事知情,但是她并没有亲身参与其事。不过,胡氏的这番表白也明确显示出一件令人玩味的事:她并没有警告她丈夫吕佩固有害他之意。如此看来,她是有意要跟吕佩固了。
“小妇人生有一个女儿,名留娘,今年十七岁,已经出嫁周美林为妻。一个儿子,名月德,今年八岁,现留在兄弟胡详志、胡周林家里,并没有拐卖的〔事〕。”胡氏补充道。
问完了所有关系人与涉案人,除了吕佩固外,找不到其他人参与谋杀的证据,知县大人最后判定:“今韦允迁始愿卖妻,后复以占妻为辞,勒要三钱一夜,其纵容犯奸,已无疑义。吕佩固与胡氏所犯,与定例相符;吕佩固合依因奸杀死亲夫者奸夫处斩监候律,应拟斩监候,系情重之犯,候文刺字;韦胡氏依例拟斩立决,先行刺字。”他所依据的法条是雍正十二年(1734)十二月奉到的定例:“本夫纵容抑勒妻妾与人犯奸,审得确有证据,人所共知者,或被妻妾起意谋死,或知情同谋,奸妇皆拟斩决;其奸夫止照旧律监候,虽系奸夫起意,亦不在见定通行斩决之条。”韦胡氏虽非同谋,但系知情,所以仍依例拟斩立决。不过,知县大人也指出,吕佩固与韦胡氏既是“两目俱瞽”,依“笃疾犯杀人应死者议拟奏闻”之例,他们刑责的最后判定应是在“应请疏内声明”之后,“恭候谕旨遵行”。这表示,他们俩的命运或许会因自身的残疾而有转机,一切由皇上做最后定夺。至于其他人,程有成的判决是:钱阿德与张广达虽然都没有参与谋杀,但是他们“知情不首”,应该“照知人被害之后不首告律,各杖一百”;吕端老“照地界内有死人里长地邻不申报官司检验而辄移他处及埋葬者律,应杖八十”;袁福“合依私和奸事者各减二等律,应杖六十”。然而,因为这些关系人所犯的案子都是在雍正十三年(1735)九月初三日恩赦以前,均得“应请援宥”。吕心如、吕岐山、冯允忠、陈聚五“俱讯属无干,应请先行省释”。
二、卖奸
“杨汉生因与你嫂子私通了,所以谋死你哥子,你可晓得你嫂子有无知情同谋呢?”这是乾隆二年(1737),湖广荆州府远安县知县在衙门堂上对李云章的问话。他哥哥李友章,三十五岁,一年多前与嫂子一同离家逃荒。没有想到,乾隆元年(1736)十二月初五日,他嫂子来信说他哥哥死在了宜昌一个饭店里。
“嫂子与杨汉生通奸,小的隔得远,先不晓得,后才知道的。若嫂子知情同谋,他怎肯将杨汉生谋死的话告诉小的,叫小的同来具报呢?”李云章答道。
“既是你嫂子说了,叫你同来具报,怎么报呈内不是你嫂子出名呢?”县官接着问。
“报呈虽是小的出名,呈内现写着同嫂回禀的话,实是小的与嫂子一同首告,求查初次报呈就明白了。”李云章回答。
“你嫂子与杨汉生通奸,你哥子知道吗?”县官再问。
“哥子在日虽没对小的说过,只是哥子家穷没饭吃,杨汉生非亲非故,时常周济,不分内外,日夜往来,哥子并不管束,这就不是不晓的了。”李云章推测说。
“你是那里人?多大年纪?那已死的李友章是你结发的丈夫吗?生有几个女儿?你怎么同奸夫杨汉生将你丈夫谋死?你几时与杨汉生通奸起的?是谁先起意谋死?有无帮助之人?逐一据实供来。”县官随后转向李云章嫂子黄氏,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小妇人是当阳人,今年三十三岁。李友章是小妇人结发的丈夫,成婚十几年,生过六个儿女,死了四个,如今只存得两个儿子,都止十几岁。雍正十三年丈夫因穷带同小妇人们逃荒。原想往南漳伯母家依靠过活,走到远安南厢城地方,因要分娩,借住曾达乡庄房,不期曾达乡的女婿杨汉生与他相近,就来往熟识了。丈夫到年底下因没吃用,问杨汉生借了四钱银子、五斗高粱吃了,没有还。上年二月初九日杨汉生见丈夫出门去了,他以讨〔银〕为由进门来捏住小妇人的手调戏,被小妇人喊骂去的。小妇人就将汉生来调戏的话,投诉邻妇张阿陈,并告诉丈夫。我丈夫倒说他是好人,上年若没他周济,我们饿死了。他是无心的话,你何必认正骂他,倒说小妇人不是,又叫杨汉生只管来家走走。杨汉生至十九日又拿了几十文钱送来,仍然调戏小妇人。不依。他说是小妇人丈夫叫他来的,你何必撇清。小妇人听见这话,也就不便拒绝,一时愚昧,就失节曲从了,以致时常往来。丈夫是明知的。”真是为了活下去,其他的社会规范都顾不得了?
“到八月间,杨汉生对小妇人说,要致死他女人并我丈夫,娶小妇人做长久夫妻。小妇人就力阻他,这事断乎不可的。他说,我是句顽话。小妇人看他立意不好,就告诉丈夫。丈夫说,那有这事,只是不信。小妇人没法,挨到九月间,逼着丈夫搬往南漳县重溪峡伯婆家躲避。以为隔有七百多〔里〕路,他不来的。不意,杨汉生于十一月初二日又到南漳来。见小妇人家几天不动烟火,他说,我是买猪来的,不知道你们住在这里,如此穷苦。又取出几十钱来,买了两升米,煮饭吃了,在外间打铺,住了几日。又向丈夫说,我身边还剩有四钱银子,借与你,往石牌去买些香烛来卖,也可以赚几个钱过活。小妇人说,丈夫身上寒冷,出不得门。他说,他家中有件袍子,走到屋里,把与他穿,叫他只管同去。小妇人又对丈夫说,可记得从前八月的话么?你不要同他去。伯母也劝阻他。丈夫说,我们搬来住了这些时,他那里还有这个心肠。看他是有义气的人,你不要疑心,就于初八日同他出门去了。”世间真有这样憨呆的男人?
“到二十一日,杨汉生送一信来说,丈夫死在宜昌王殿臣饭店里了。小妇人心疑,就盘问他,是什么病死的。他说,这信是别人转寄来的,我不晓得。他就去了。小妇人无可如何,只得请人往当阳,通知叔子来将他扭禀县主,问他要人。县主吩咐,且往宜昌查明再禀。叔子查了回来说,并无丈夫踪迹,也没有王殿臣饭店。小妇人没有法,才叫叔子引着,于正月二十五日走到南厢城杨汉生家根究。他不肯说。小妇人那日就在他家住着,到晚与他歇宿,假寻旧好,套问丈夫消息。他才对我说,你丈夫不死在宜昌,就在这里不远。他同我吃酒醉了,掉在山岩里死的。我已掩埋了,你不要声张,你若说了出来,我也不肯饶你的。小妇人探听明白,假意说不做声就是。随即回来与叔子说明,一同来具报的。小妇人从前与他通奸是正实,没有知情同谋的事,求伸冤。”黄氏一口气供出事情原委。
“你供因丈夫纵容卖奸才与杨汉生通奸,后因汉生有谋杀之言,就告知本夫迁僻南漳的。若是你丈夫有意卖奸,必定与你说明,然后邀约汉生,为什么你初次又拒绝呢?”县官追问道。
“小妇人丈夫起初原无卖奸的心,因小妇人将汉生调戏的话告诉他,要〔他〕鸣众理论。我丈夫因穷苦不过,又见汉生曾借银谷,想后来再去那借,故此说小妇人不该骂他,才邀约汉生来家,与小妇人成奸的。”黄氏替自己辩护。
“你丈夫起初无卖奸之心,后因贪图他借贷,始纵令你成奸,必往来无忌,秽迹彰闻。何以数月之久,甲邻房主毫无见闻呢?明是你私下与杨汉生通奸无疑,怎么说你丈夫都明知的呢?”县官仍紧咬着通奸之事不放。
“小妇人住的去处,是曾达卿的一间庄屋,在旷野处所,并无贴近左右邻家,所以杨汉生时常往来,外人不得知道。并不是私下与他通奸,不敢谎的。”黄氏辩解道。
“你丈夫既知因杨汉生起意要谋死他,所以搬迁南漳,自必刻刻提防。岂因他肯借几钱银子买香,就与他同行,以致丧命么。必是你先有厌鄙本夫之情,上年八月里,与杨汉生商谋未成,是以十二月初二日他又来你家,与你奸宿数日,商谋故约你丈夫出门,好在外谋死,与你成久远夫妻的。不实供,就要拶了。”县官想以动刑威逼黄氏承认与杨汉生同谋杀夫。
“上年九月间搬往南漳,原是小妇人催逼丈夫搬的。丈夫总不信汉生有谋杀的心,后因汉生复来仍肯借本贸易,以为应无害他的心,决意同行。小妇人力阻不听,以致丧身。至于汉生虽在南漳数日,小妇人与伯婆一屋居住,耳目众多,并没有通奸。若是商量谋死,怎肯还阻使丈夫不去,将杨汉生八月要谋死丈夫的话向丈夫提醒呢?如今现有杨汉生在这里,可以质对得的,看小妇人阻是没有,小妇人冤就明白了。”黄氏仍极力在为自己辩护。
“你没有同谋,杨汉生十一月二十一日送信来说,你丈夫死在宜昌,你既疑心,就该立刻通信你叔子,向汉生根究。为何到十二月初五日才送信去呢?”县官再度追问。
“重阳坪相隔河溶有一百多(里)路。小妇人于十一月二十三日就请伯母家小叔子送信到河溶,因叔子在岳家口做生意,又送到岳家口,所以至十二月初五日才接着的,并不是十二月初五才送信去的。”黄氏答道。
“杨汉生既将谋死你丈夫实情对你说知,你就该赴县具报伸冤,为什么报词内是你叔子出名呢?明是你与杨汉生私通同谋杀死亲夫后,因你叔子根究,你才说出来。如今你说是你丈夫纵容你与汉生通奸,汉生谋杀情由是你告知叔子来报的,这些话明是捏出来,希图避罪的了,快据实供来。”县官还是不肯放松,紧追不舍。
“杨汉生初次调戏小妇人,被小妇人骂去,曾投诉张阿陈,可以对质的。后因丈夫逼勒,无奈曲从。及十一月二十一日小妇人一闻汉生送信说丈夫病死宜昌,疑遭毒手,就奔回通知叔子,一同扭禀。又现有叔子可讯,若小妇人知情同谋,是叔子根究出来才报的,叔子还肯容小妇人隐讳不说吗?”黄氏说得理直气又壮。
“至于报词虽是叔子出名,词内现写出小妇人一同回禀的话,望查阅就明白。”黄氏继续说道。
县官不再说什么,转向杨汉生问道:“杨汉生你是那里人?多大年纪?你与黄氏几时通奸起的?你谋死他亲夫李友章,黄氏知情同谋没有?还有何人帮助加功?逐一供来。”
“小的是本县人,今年二十八岁。”杨汉生回答。接着他就详述了如何借钱粮给李友章,而他又是如何借讨债为由上门,捏着黄氏的手,用言语调戏她,黄氏喊骂不从,他就走了的经过。可是,意外的是,李友章并不以为意。“隔了几日,李友章并不提起,又问小的借钱,翻叫小的只管到他家走走,小的知他有意的了。”杨汉生有些自得地说道。
“到十九日又拿了几升米送去,仍然调戏。黄氏不肯。小的说,你丈夫叫我来的何必撇清。黄氏没言语,与小的成了奸,一连往来数月的。不期到九月间,他忽然搬往南漳去了。小的于十一月初二日在南漳买猪,由他们门首走过,李友章留小的进去吃烟。小的见了黄氏又想起前情,因他家未烧火,当把了几十文钱,买了两升米煮饭吃了。在他外间屋里打铺,住了几日。黄氏在他伯母里面一屋住,耳目众多,不能到手,因思李友章不死,黄氏不能到手,逐骗他同往石牌买香。”杨汉生说出了他杀人的动机。
“于初八日出门,在干河酒店内买些酒与他吃醉了。到晚上走到小的本家远伙修桥地方,有一更时候,他在前走,小的在后。小的见旷野无人,右手拾了一块尖角石块,用力把他脑后,一下打倒在地,又把右肋打了一下,不多时就死了。把尸骸拖在旁边沟里,搬了些石子、泥土掩埋的。”杨汉生又供出了他杀人与埋尸的方式。
“回来写了一封假信,于十一月二十一日送去,说李友章死在宜昌地方,料想黄氏不去查访的。不想,他竟去通知叔子扭禀小的,蒙吩咐往宜昌访查。因无踪迹,黄氏于今年正月二十五日又来向小的根究。是晚与小的同歇,甜言蜜语再三向小的根究。小的认作正情,把弄死他丈夫的实情说出。那晓得他是假意探问的,到第二日就回去与他叔子说了,报明台前,把小的拿获的。总是冤魂未散,有何辩处。李友章实是小的打死的,黄氏并不知情,亦无帮助加功的人,不敢谎讲。”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竟因自己一时大意,让黄氏哄出实情而功亏一篑,杨汉生似乎颇感无奈。
“李友章年方三十五岁,非老弱之人,你拿石打他两下,他岂有不还格声喊?且又挖土掩埋非一人做得事,必有同谋加功的人,怎还不实招呢?”县官还是不相信是他一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