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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意史观的发展与断代史的关系(第2页)

班固的研究,有数事值得注意:第一,班固撰《汉书》的同时,又奉诏修撰《世祖(光武)本纪》,及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事,作成列传、载记二十八篇。[80]这是《东观汉记》的开始,也是班固作最当代的研究。他论载西、东汉之间的群雄,必然接触到天命之去就之事(当时群雄亦颇托言天命所在者),而他撰《汉书》目的既在包举有汉一代,则必亦论及此事,而一并做探究。第二,班固自有家学渊源,是以班彪的思想实须留意。第三,刘歆之说当时是显学,他设定刘氏属火的证据何在?与现实政治关系何在?此亦为班固不得不注意者。

首先,由汉属火德而言,刘向即谓“汉帝本系,出自唐帝;降及於周,在秦作刘”。刘氏出于唐尧,此说五经家皆无以论证,独《左传》有明文。刘歆提倡《左传》动机之一即在此,而公元76年(章帝建初元年),班固的同僚——传授刘歆左氏学而自成贾氏显学的贾逵,亦坚持此说。[81]亦即是说,眭孟及刘向发明汉为尧后(司马迁《史记》所不言者),尧属火,故汉即应属火,此证据五经家所不能明,而刘歆却发现《左传》有此明文,可证其父之说(不论是否歆之伪造)。是则要将《左传》权威化,则需建立古文经的地位;要建立其学术地位,则需假借《史记》的权威。《史记》明载黄帝为土德,轩辕氏既称黄帝,土尚黄,此固不能改者。《史记》并未明言三代属性,三代以还,乃本阴阳家及贾谊说以推得者,此则可加改动矣。另外,除《史记》载黄帝属土不能改者外,《左传》谓汉为尧后,俱属火德亦不能改动,这是两个基准。刘歆即在黄帝之土与汉室之火之间,上下其手而作成上述古史周期系统。这个据古文经所产生的系统,寻即为王莽所认同。刘歆以古文建立学说,王莽因之而托古改制,此为班固所甚清楚者。[82]刘歆之能成为新莽的国师,司马迁之后为新莽封为“史通子”,除了学术因素之外,应尚有此政治因素也。汉为尧后属火,王莽因之,遂自谓王氏为舜后,属土。据刘氏父子新说,土为火所生;据眭孟之说,“汉家尧后,有传国之运”;并此前汉室中厄之说、三七之厄说等,王莽由是大捧刘歆之古文经学,而终成假禅而篡之局。关于此现实政治的问题,班固在《王莽传》实已做了说明。

其次,光武帝一者相信图谶灾异之说,一者又假借刘歆、王莽所发起的理论,于是乘势推波,立神道以设教,借图谶以成事,于公元25年(建武元年)即位告天,祝词中即引谶记以表明“皇天大命,不可稽留”。翌年,或基于长安的残破(残破并非不可重建),或基于翼奉的迁都更始说,[83]遂建都洛阳,“始正火德,色尚赤”。[84]刘向、刘歆父子的新说,前为新朝所采用,后为东汉所正式承认,而此段历史,正是班固执笔所书者。寻光武帝承认刘氏新说,不推翻仇敌建政的理论根据者,一为利用他们已制造好的意识形态,一为确立前汉为火德,东汉因之,表示火德未尝亡灭失运,相对的表示新莽未尝得运——无其德而用事者——而兴起也,为排斥新莽于闰余铺好了理论根据,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已。光武为厌恶反图谶论的皇帝。反图谶的理性主义者,或有几遭逼害者。[85]殷鉴不远,官方之意识及学术斯在,班固岂敢不论火德而摈莽,由此史观出发而作研究耶?

王莽之末,群雄并起,各称说天命,附会西汉诸子之灾异说,以图自立。当此之时,天命之去就未易明也。《汉书》卷一〇〇上《叙传》,特别自叙其班氏先世与刘向、刘歆及扬雄之历史关系,继而说明班彪的性格与思想,实则表示班彪为人学扬雄,而论五行学说则宗刘氏父子,盖有渊源也。隗嚣割据陇域,问班彪兴运所在?班彪答以刘氏复兴,而嚣谓其说疏矣。彪因而著《王命论》,畅论汉高祖之兴起有五,主张应天顺民、符瑞并起,天授大命而非人力之说;又云:“刘氏承尧之祚,氏族之世,著乎《春秋》(当指《左传》)。唐据火德,而汉绍之。始起沛泽,则神母夜号,以章赤帝之符。”是则此政权天命说,中兴再受命说,刘氏尧后属火德说,固为班彪所信仰,而为其子所了解者,而主源则本于刘向、刘歆父子。由此言之,班固相信此类说法,以此作为撰述《汉书》的指导,一者盖由于官方意识所限,另一者则本其家学及当时显学之影响启示也。

作者读班固早年的一篇大文——《两都赋》,注意到其内发挥的“王莽作逆,汉祚中缺”,而莽使民亡神绝,人民“号而上愬”,导致上帝降命光武,令其“天地革命”,更造文化制度之观念。这个观念亦即承认群雄竞争之中,光武独得历数,正式兴行火德,为真命天子。又读其为述汉德而作的《典引》,知其主张汉为尧后,受命“承三季之荒末”;高祖、光武二圣“时至气动,乃龙见渊跃”“盖以膺当天之正统,受克让之归运,蓄炎上之烈精,蕴孔佐之弘陈”。[86]此皆可从前述西汉诸子,寻得其思想的渊源者也。班固创作《汉书》断代之史,正为根究这些观念而来,其《两都赋》特别强调云:

今论者但知诵虞、夏之书,咏殷、周之诗,讲羲、文之《易》,论孔氏之《春秋》,罕能精古今之清浊,究汉德之所由。唯子颇识旧典,又徒驰骋乎末流;温故知新已难,而知德者鲜矣!

此赋虽假宾主酬答的型式以成,但索玩文意,盖亦班固之自况。这段文字表达的,正是班固批评经生但知读经说传,却对当代一德的兴衰,了无所识——所谓知古而不通今也。而他所欲努力的方向,于此则已声言要“究汉德之所由”矣。

《汉书》下限,至东汉中兴初期而止,实际上并未严格地止于“王莽之诛”。这个原因主要是因为统治者自认汉室未尝亡也。光武帝《与公孙述书》畅论图谶天命,声言“吾自继祖而兴,不称受命”,即足以代表。[87]班固据历史研究,亦同意此说,故《王莽传》指莽乘时窃位,不过只是“非命之运”“余分闰位”而已。梅应三统说将秦摈出正统之列,即已提供给他一个良好的先例及理论基础。然而汉室何以中缺、中微?其后又何以中兴?天意究竟如何?此正班固研究重点之一。

至于上限,《志》之部分往往自上古述起者,实为他要透过历史文化的发展,追究天之规律运转的轨程所在,与前述司马迁特撰《书》《表》的原因相当也。值得注意的是,依据班固的解释,周享祚八百余年,“数极德尽”“用天年终”。海内虚位无主三十余年,造成汉因“势”“受命”而兴。[88]所谓“受命”者,即天意的决定;所谓“势”,当指木(周)生火(汉)之力也。汉非直接克周,盖周用天年渐终而生火之意也。所以《汉书·叙传》认为“汉绍尧运,以建帝业”,对司马迁将之“编於百王之末,厕於秦、项之列”,颇有批评。他自谓断汉为书,“综其行事,旁贯五经,上下洽通,为春秋考”者,实即谓欲透过经术所论上述等各种说法,以及综合一代行事史实,以作通彻的考论而已,目的在验证汉德火行之所由。前引他综评董仲舒以下诸子灾异学为猜臆一段文字中,即申明《春秋》“通合天人之道”,此处之“上下洽通,为春秋考”者,当含此意,亦即验古证今,究通天人之际之谓也。论断代史之所由起,于此不宜不明。是则新史学的创兴,若谓是为了迎接天人之际研究的时代新思潮而出现——即新思潮产生新学术,就上述角度而言,亦应可以成立而备一说也。

[1]《玄鸟》的大意谓商是天命玄鸟所降生,拥有殷土。上帝授命武汤经营天下。汤受命努力,遂能成功,上天亦降福于其邦。这是殷人颂祭武丁之词。《皇矣》乃周人歌颂祖先之作,大意谓上帝君临赫赫,监观四方以求民瘼。因夏、殷二国政治不良,故西顾寻求可以委托天命者,选择了周。周之先王奋斗创业,遂得成为万邦之方、下民之王。这类篇什载述此观念者甚多,不赘。《玄鸟》见《毛诗》,卷二十,页162下~163上;《皇矣》见卷十六,页119上,上海,商务印书馆,四部丛刊初编景宋本。

[2]参见《墨子·天志下》,卷七,台北,“中华书局”,四部备要据毕氏校本,页11B。《墨子》书如《尚同》《天志》等篇,往往畅言人君必须顺天志,否则天必致降灾咎惩罚之观念。后起的阴阳家大约近此,汉儒的申天屈君及灾异论,亦可由此寻得思想之泉源。

[3]参见《孟子·万章上》,卷五,页132~134。

[4]参见《孟子·万章上》,卷五,页134~136。又:孟子在此章只论及继世如桀、纣者始会为天所废,不再详论其他。但他曾与齐宣王论汤放桀及武王伐纣之事,认为二者乃残贼的一夫,汤、武诛一夫而非弑君云云(参见《梁惠王下》,卷一,页26)。无异表示上天属意于汤、武,与逆天而取之篡不同。孟子曾指责“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云云(详见《离娄上》,卷四,页101~102)。此说符合他所谓上天暴之于民,视民之受弗受,以作为天意决定取舍的依据之说法相吻合。由此观之,尧、舜、禹、启、汤、武之崛起,皆贤德者承受天命也。

[5]详见《史记·封禅书》,卷二十八,页430上~下。

[6]谈之评论见《史记·太史公自序》,卷一三〇,页1055上~下。

[7]参见《汉书·艺文志·阴阳家序》,卷三十,页1734~1735;《兵阴阳序》,卷三十,页1760;《五行序》,卷三十,页1769。

[8]语出《别录》,见《后汉书·西域列传·论曰》注,卷八十八,页2934。按:邹衍之说迂大,其后继者邹奭则文具难施,齐人颂之曰“谈天衍,雕龙奭”,参见《史记·孟荀列传·荀卿传》,卷七十四,页742下。

[9]参见《史记·孟荀列传·驺衍传》,卷七十四,页741上~742上。

[10]参见《史记·孟荀列传·荀卿传》,卷七十四,页742下。

[11]参见《吕氏春秋集释》,卷十三,台北,世界书局,1966年2月再版,页7~8。

[12]参见《史记·秦始皇本纪》,卷六,页75上;《封禅书》卷二十八,页430上。

[13]据《史记》,卷八十四《屈原贾生列传》及《汉书》,卷四十八《贾谊传》,贾谊十八岁即已学问知名,李斯的弟子吴公时为河南守,召至门下(谊为洛阳人)。及吴公为廷尉(据《汉书》,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吴公为廷尉时为文帝元年至三年,公元前179—前177年),荐他“颇通诸子百家之书”,遂召入为博士,岁中转太中大夫,遂向文帝论土德。此时丞相为周勃,太尉为灌婴,皆为排斥贾谊之元老公卿。张苍在文帝四年始继灌婴为丞相,十三年而公孙臣始上书(《史记·封禅书》,卷二十八,页434上),故晚于谊。

[14]引文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页792下。

[15]《史记》《汉书》贾谊本传均载此赋,这是他见不祥之服鸟飞入其舍,遂自伤以为寿不长而作。

[16]《治安策》《史记》不录,参见《汉书》本传,卷四十八,页3230~2258。

[17]详见《汉书·儒林传》,卷八十八,页3620。又戴君仁对此有详考,参其《贾谊春秋左氏承传考》,收入戴君仁等《春秋三传研究论集》,台北,黎明文化事业公司,1981年元月初版,页165~183。该文某些论证,如《左氏春秋》是否传经,左丘明之姓名等,似仍未恰,但与此处无关,故不论。

[18]五祀即秦汉之祀五帝,五正即木金火水土五正也,分见《春秋经传集解》,卷二十六,昭公二十九年及三十一年,卷二十九,哀公九年条。疑古派疑《左传》曾经刘向、刘歆父子篡改,但刘氏父子倡五行相生说,《左传》所示乃相克说,是则此非刘氏父子所改,似可无疑。

[19]参见《史记·儒林列传·辕固生传》,卷一二一,页998上~998下。

[20]参见《史记·郦生陆贾列传》,卷九十七,页862。

[21]贾谊谓“人主之尊譬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高者难攀,卑者易陵,理势然也。”详见《汉书》本传,卷四十八,页2254。

[22]汉代尚书大师倪(儿)宽,师承欧阳生及孔安国,是伏生的再传弟子。但伏生、欧阳生之学似未杂以阴阳灾异,孔安国更不待言,倪宽下开欧阳及大、小夏侯之学,即带阴阳灾异的色彩。武帝初见他时,说:“吾始以《尚书》为朴学,弗好;及闻宽说,可观!”乃从宽问学。参见《汉书·儒林传》,卷八十八,页3603。

[23]郭湛波的《中国中古思想史》第八至十四篇对此有详论,其中第九篇专论董仲舒。香港,龙门书店,1967年12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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