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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汉晋政教意识下的史学发展(第1页)

三、汉晋政教意识下的史学发展

班固完成《汉书》是史学上一件大事,其价值和成就是不必怀疑的。需注意的是,班固撰此书的动机意见,及其进行工作,皆得到了汉廷的同意及支持;书成之后,又得到汉廷的推广。因而以后形成注解者二十余家,至于“专门受业,遂与五经相亚”的盛况,[34]备受重视的程度超过《史记》。由此角度而论,与其说《汉书》是私撰的,则毋宁说是官认私撰来得更恰当。前引傅玄的批判云:“吾观班固《汉书》,论国体,则饰主阙而抑忠臣;叙世教,则贵取容而贱直节;述时务,则仅辞章而略事实,非良史也。”爱好辞章乃班固之兴趣所在,他不只是个大史家,同时也是辞赋大家,所以不足以之诟非班固。然而班彪、班固父子的思想意识,原本即接近官方的标准,而且又生在那种时代,不免蒙受影响,因此其价值取向实与主观意志及客观环境有关,未必完全承顺阿谀官方者也。新史学后半期的史家之中,有不少人是由于主观的认知,自信其思想意识是正确的,颇挟其卫道(政治和道德)的精神来批判或修撰史著,亦即顺着刘向父子、扬雄、班彪父子的史学潮流而发展者。班固以后,张衡(公元78—139年,汉章帝建初三年至顺帝永和四年)是第一个显例。他多才多艺,集经学、文学、天文、算学、阴阳、科技、玄学于一身,但反图谶,曾两任太史令,却未能被诏参与东观修史。《后汉书》本传云:

及为侍中,上疏请得专事东观,收捡遗文,毕力补缀。又条上司马迁、班固所叙与典籍不合者十余事。又以为王莽本传但应载篡事而已,至于编年月,纪灾祥,宜为《元后本纪》。又更始居位,人无异望,光武初为其将,然后即真,宜以更始之号建於光武之初。书数上,竟不听。[35]

东观史臣建议征召张衡修史,衡亦有志为之,其学有专才毋庸置疑。值得留意的是:他从史料批判的角度批评了《史记》和《汉书》(内容不详)。而且,又从政教意识批判了《汉书》及正在修撰中之《汉记》。就理而论,班彪既主严纪、传之别,以维持君臣名分,则班固用本纪的方式撰述王莽,而表面上则贬称之为传,显然是名实不副的。《汉书》既为《高后纪》,则新莽时事系于《元后本纪》,以下接《更始本纪》《光武本纪》,于理并无不当,而且亦可贬损王莽建立政权的意义,彰明汉室一直未亡的官方意见。张衡之言,牵涉到君臣名分、正统观念、当时的汉未尝亡论及史学结构与实证原则诸问题。注引其上表要求参与修史,声言志欲“俾有汉休烈,此久长於天地,并光明於日月,照示万嗣,永永不朽”云云,亦符合汉廷修史的心理。是则张衡自信其思想意识之正确是可知的,只是君主并不采认罢了。或许当时认为《汉书》《汉记》此部分,皆为先帝所认可支持下完成,不便更改吧?

张衡得不到政府的及时支持,史称其著作多不详典,为时人所追恨。充分在史著中发挥综合的政教意识,而得官方支持者,应以颍川源出于荀卿的家族最特出。荀氏传至荀淑,以高行为世所重,被私谥为“玄晏先生”,有子八人,时称“八龙”。其中一子即与王允谋诛董卓,官拜献帝司空之荀爽。爽通《春秋》《论语》,亦颇通五行灾异,曾撰集《汉语》一书,目的在讨论汉事之成败可为鉴戒者。以他的家族声望、家教、家学而论,荀氏子弟显然是东汉政教意识下的标准人物。以如此功勋地位而著此书,其批判当亦符合官方之标准。他的两个著名侄子——荀悦和荀彧——更是晚汉史坛及政坛的风云人物。荀悦(公元148—209年,桓帝建和二年至献帝建安十四年)与荀爽皆是年十二即能说《春秋》的天才,前者后来又与另一名人孔融,常侍讲于禁中,与献帝旦夕谈论。史谓荀悦向献帝畅论古代左、右二史及其职掌精神,要求备置史官(董卓以后制度败乱),岁末则举之于尚书,“以助赏罚,以弘法教”。这是献帝诏命他撰述《汉纪》的原因之一。当然,他的政教批判思想及意识,应是被认为足以代表官方的。

《汉纪》本着五种原则而写,此即达道义、章法式、通古今、著功勋、表贤能,所谓“五志”是也。其书究心于明主贤臣得失之轨;彰明汉室继尧承周,从火而得天统,并排共工及嬴秦于统序之外,抑王莽以附于平帝。全书体例效法《春秋》,编年称纪,断限亦为二百四十二年,既仿《左传》之“君子曰”而为“荀悦曰”,又取《汉书》而作“赞曰”,议论甚多。他的著作是官认私撰的性质,且过分依本经典的形式与精神,充满官方的政治意识,然而古史复兴及正统论出现的关键即在此。[36]他的正统观念实际下接谯周的巴蜀学派,而影响于陈寿《三国志》者,由此而引出后来习凿齿的论说。以他的意识言论,当时不为曹操所忌害,应与其家族声望及荀彧与曹操的关系有关。出于汝南应氏的另一著名史学家族子弟——应劭,也是政教意识颇强的学者,即因畏惧曹操而投奔于袁绍。[37]当然,荀悦死在曹操野心昭著之前也是原因之一;建安末年,荀彧及孔融皆先后因政治意识与曹不合而被杀也。

政府想透过政、教力量的结合,利用史学,以造成有利于他们统治的意识形态;并积极的整齐世教,以图建立一个有秩序、安定而安全的儒教文治社会。知识分子一面受其影响,一面亦有此自觉而作推动,遂塑成了史称“风俗淳美”的时代特色。这种发展在历史上有其正面的意义,但也埋伏了潜在的负面危机。危机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但由政、教结合而演变成对立,实为其主因之一。

自从1世纪班彪、班固父子撰史以突出汉朝为主,又为汉朝从史学上奠定中兴火德之说,参与修撰政府主持的东汉史,不论在政治与学术、政府与史家的关系上看,皆为相处融洽的时期。这种关系,延续至2世纪中期的张衡时代,遂产生了变化。变化的渊源就当时来说,可回溯至扬雄、班彪、光武及明帝等人的基本心态。

就学术意识言,扬雄、班彪不免杂有儒、道、阴阳的色彩,原就应有所自觉,而不宜执一排他,俨然以圣道自任的。学术同归殊途、一致百虑,道只能透过学术论辩而始能昌明,没有可能只有某人始能代表道,而应只有证道多少的问题。司马迁特载其父“论六家要旨”,其意当在此。扬雄、班彪颇挟卫道之心,不明司马氏父子之意,且反加之以批判,只能彰显他们狭隘的“道在於我”之意识心态。刘歆严厉批评儒者党同伐异、妬忌真道,不啻是对时代风气的批判。经学之风如此,扬、班等人引之入史学,遂有可能造成史书只是某种意识形态的著作,而使司马迁欲建史学为折中经传百家各种学术及意识的理想,遭到了斫伤。学术实际上是指导政治的,学术既如此,则政治意识可知矣。光武不问学术真伪,指反图谶为非圣;明帝不究《史记》当否,责司马迁为非义。此皆只为维持其统治之效能,而妬道真、伐异己者也。

班固批评司马迁云:“其是非颇缪於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38]据作者浅见,班固的意识形态实不像他父亲及前辈那般严厉狭隘,胸怀识见似亦较开阔。但观其此言,显示他融取了扬雄及其父对司马迁的批判观点。他一方面顺扬雄之旨以挞伐迁之缪圣非经;一方面即顺其父之旨以批判迁之术学。扬雄谓迁“谬於经”,应指狂妄错误于经义而言;“不与圣人同是非”者,应指迁之价值观念而言。然而班固之言则不尽如此,所谓“是非颇缪於圣人”者,实含价值标准违反圣道而有奸诈之意思。[39]比较班彪、班固父子之言,其意更明。盖班彪只责司马迁“轻仁义”,而班固则直接责他“崇势利”;班彪只责以“贱守节”,班固则竟说他“退处士”;班彪只责以“贵俗功”,而固则严言之为“进奸雄”也。或许班固自忖序事之长才、实录之完美不及司马迁,思欲由此方面压低之,以争一日之长短耶?要之,班固之严厉批判司马迁,实合扬雄与其父之批评观点,而又过之。这当是引起后人不满,致在史学上造成史、汉优劣论的原因。

张衡是早期批评《史》《汉》二书的人,尤指责班固《汉书》不当者。前引晋世傅玄之言,即已直指《汉书》的价值系统不对,且由此声言,固“非良史也”。傅玄撰《傅子》一书,目的在“论经国九流及三史(《史》《汉》及《汉记》)故事,评断得失,各为区别”,此为刘知幾建立史学批评的先河。傅玄在《自叙》中曾比较《史》《汉》而论。他说:班固《汉书》因父得成,遂没不言(班)彪,殊异(司)马迁。

此为依据心术——即章学诚的史德论——而论的最早批评者。[40]张辅约与傅玄同时代,也曾论云:

世人论司马迁、班固之才优劣,多以固为胜。余以为失。

迁之著述,辞约而事举,叙三千年事,唯五十万言。固叙二百年事,乃八十万言,烦省不敌,固之不如迁,一也。

良史述事,善足以奖励,恶足以鉴戒,人道之常;中流小事,亦无取焉。而班皆书之。不如,二也。

毁败鼌错,伤忠臣之道,不如,三也。

迁既造创,固又因循,难易益不同矣。又迁为苏秦、张仪、范雎、蔡泽作传,逞词流离,亦足以明其大才也。故述辩士则辞藻华靡,叙实录则隐核名检,此真所以为良史也。[41]

由文字多寡以定学术著作之优劣,乃是数量说的不根之谈。但是张辅由价值系统、道德观念、体裁创作、选择标准、文字表达力的史才论,乃至实证风格等角度做比较,以扬马抑班,则又需加注意矣。要之,《史》《汉》优劣论,早从王充的甲班乙马开始,并在班固死后不久,即由张衡等人逐渐提出,至张辅时,不过只是不满世人之言,而从较广泛的史学角度申述己见耳。这是新史学运动后期,由价值批判引发出来的结果。《史》《汉》优劣论至上并非结束的阶段,相反的,正是方兴未艾的阶段;且由价值批判拓展至史学批评,以下启刘知幾、章学诚等人的学术领域。

值得进一步注意的是,张衡之论是代表史家欲伸张其一家之见的趋势,傅、张之议则是代表了史家意识政统之外别有道统,而执教以议政的倾向。这两种潮流在2世纪汇合,遂形成巨大的力量。知识分子包括史家在内,常执其所知的政、教意识与理想,由月旦人物发展至抨击掌权的政治人物,乃于张衡死后不久,爆发著名的“党锢之祸”。从另一立场看,这是政、教冲突的结果。就统治者的立场,魏文帝曹丕的意见实为最佳的代表,他在《典论》中说:

桓、灵之际(公元147—189年),阉寺专命於上,布衣横议於下,干禄者殚货以奉贵,要名者倾身以事势。位成乎私门,名定乎横巷。由是户异议,人殊论,论无常检,事无定价,长爱恶,兴朋党。[42]

换句话说,统治者认为这是君权遭窃弄之下,政治社会的一种动乱;这动乱是由贵势及其屈服附从者,与不肯屈从的知识分子对抗而造成。后者又在各执己见、党同伐异的“横议”中,表现了价值标准的紊乱及排他精神。承受这种潮流影响之最深者,在史学上莫过于正史——官修的国史。前引傅玄的《自叙》中,曾评论了一个问题。他说:

观孟坚(班固)《汉书》,实命代奇作。及与陈宗、尹敏、杜抚、马严撰中兴纪传,其文曾不足观,岂拘於时乎?不然,何不类之甚也!?是后,刘珍、朱穆、卢植、杨彪之徒,又继而成之,岂亦各拘於时,而不得尽乎?何其益陋也!?[43]

东观史臣不乏一代名儒者,但自班固、尹敏等奉诏修撰以来,即已有“拘於时”的情况。自后发生横议大冲突,其情“益陋”。例如,张衡时代,正值宦官孙程等十九人兵变拥立顺帝之时。十九人因此封侯,贵盛势灼。其时东观史臣正是朱穆、曹寿、延笃等人,范晔在《后汉书》指责他们说:“东观自此已下十九人,与(孙)程同功者,皆叙其所承本系。盖当时史官惧程等威权,故曲为文饰。”[44]

从东观修史制度创置伊始,数十年间,史臣“拘於时”而为修撰的情况如此。自此下降至桓、灵党锢,董卓、曹操先后挟天子的时代,凡七八十年之间,虽有马日磾、蔡邕、杨彪、卢植等参加东观,国史亦有何可为乎?当时有人如李法,数抗表谓“宦官太盛,椒房太重,史官记事,无实录之才,虚相褒述,必为后笑”,因而被贬。故《史通·忤时》云:“唯后汉东观,大集群儒,著述无主,条章靡立,由是伯度(李法)讥其不实,公理(仲长统)以为可笑,张(衡)、蔡(邕)二子纠之於当代,傅(玄)、范两家,嗤之於后叶。”[45]

3世纪初期,谢承是第一个私自重修《后汉书》的人。其书的特色在博搜忠义、隐逸、名卿、通贤的芳言懿矩,尽管后来范晔对之大加删削,但不能掩去其不满《东观汉记》“拘於时”的意识。[46]在如此意识之下,谢承特记蔡邕之死,只是因闻董卓被兵变所杀而嗟叹,即为王允以党同伐异的心胸所杀。《三国志》卷六《董卓传》,裴松之引此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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