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古史正法的中断与复兴
“正史”一名,大约在6世纪中期形成,梁元帝萧绎正式提倡读经及“正史”。但史著之为正,殆迟至7世纪初期,始于史部学术分类上奠定,唐初史臣修《五代史志》,即将纪传体国史正名为“正史”。
“正史”的内涵,若就充分条件看,它必然是“国史”,而且是正统王朝正式的国史;而此正统王朝的国史,尚且必须根据“正体”“正法”以完成者。《五代史志·经籍志》,即执此以作分类的标准。需要注意的是,唐初史臣认定的“正体”“正法”,厥指纪传体及其结构方法而言,因而“正史”之类,遂专属于正统王朝的纪传体国史。虽然明知编年体国史实为“古史记之正法”,犹不得将之归属及正名为“正史”,而别为“古史”类。
《五代史志》“正史”及“古史”两类著作,颇有为例不纯者。[44]要之,相对于“正史”之正式国史此一标准而言,不符于此者则别为“杂史”;相对于“正史”之正统王朝而言,则另有“霸史”;相对于“正史”之“正体”而言,遂有“古史”之分矣。这种分类法是承受魏晋以降的学术分类学,逐渐转化创造而成的,大体即为后代正史诸艺文、经籍志所本。然而,至七、八世纪间,刘知幾不满意于此,另外提出正史、杂史与二体诸主张。其最突出之处,是将史著范围收缩至人事,而将职官、仪注之类划出;进而在此范围中将史分为正、杂二类,以正为主,以杂为辅,而以二体部勒其正也。
本书前面章节已论及魏晋以降“正史”的成立,兼及其内涵意义。于此,试就体裁论的角度,对正史问题作另一观察而已。
《史通·六家篇》论正史渊源流别,析为六分以论述。子玄“一家之言”,故暂勿论之。要之,据卜辞及殷、周彝铭观察,古人编年时、记月日以述事,为常见之事。殆三代史官,即以此为记录原型;[45]于东周以降,蔚成国史常体而已。
及公元前213年(始皇三十四年)秦火之劫,“史官非秦纪皆烧之”,而波及于诗、书、百家语。是则前所谓“百国春秋”,与孔子《春秋》及诸传,皆为灰烬。秦国于诸夏较为落后。《史记》说秦文公“十三年(公元前753年),初有史以纪事,民多化者”。[46]此为东周前期之事也。然六百余年后,太史公读秦史,犹云“独有《秦记》,又不载日月,其文略,不具”云云。[47]显见此秦火余种,虽经数百年发展,犹停滞于原始记录形式,不与先进诸夏之编年体同。是则秦火影响所及,使汉世学者,对编年的史体,几乎或忘矣。司马迁创纪传体的“新史学”,又蔚成大河流,笼罩史坛四百年,益使学者不复知有所谓古史之“正法”者矣。
司马迁另一创意,而使学者忘却编年为古史之正法者,厥为其创作“新史学”时,先将经学与史学判分,遂致二学渐殊涂。[51]自是兼重经学之史家,师《春秋》褒贬正名精神者尚有之,论究《春秋》体裁结构者则甚少也。
原夫上述三种结构,皆取法编年古史。虽偶有例外者,然而大体上,“本纪”与月表、年表,编年月而笔法简略,颇类《春秋》;而“世家”较繁复,则类《左传》也。作者读卜辞以至《春秋》,见上古编年纪事之简,盖提纲扼要乃编年史形成早期之笔法也。春秋晚期以降,时代愈后,叙事愈繁,盖编年史成熟之表现,《左传》《竹书纪年》等堪为其代表耶?从卜辞彝铭之无系统编年扼要记事,至《春秋》形式之系统编年扼要记事,以进至复杂之系统编年记事,殆为先秦史学之重大进展。文字运用、叙事圆熟及体裁结构改进,应为此进展的表现也。司马迁究毕集之史记、遗文,似乎有得于此,逆推而法之。章学诚所谓三代以上记注有成法,而撰述无定名,至《春秋》《左传》而有成例定例,再降至史迁,则其著通变化而近圆神,其斯之谓欤?[52]不幸后之学者师法马、班,但学其体而不究其源,偶有论史学者,虽已注意编年结构,却又仅拘执于论“本纪”之编年关系而已。更不幸《春秋》经、传,汉儒自始即视之为经学,遂致其性质原为古代编年史者,由是日益不明。至于司马迁取法于此而创作之发展,亦由是不显矣。
汉魏之世,史坛奉马、班为圭臬,基于上述因素,遂使编年古体湮没无闻,学者汲汲竞习于新体。依今日观念看,此新体不仅独行于史学,抑且影响于文学,如刘向《列仙传》、魏文帝《列异传》等志怪小说是也。至于哲学,亦有受其影响,如阮籍假此体以撰《大人先生传》等是也。于此之时,岂能产生古、今正史之争与二体优劣之辩耶?汉儒论史学渊源与发展,大体多本记言与记事之二分观念,且透过刘氏父子校书,班氏父子撰史,形成定论。《汉书·艺文志·六艺·春秋序》云:“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举必书,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帝王靡不同之。”此为汉魏以降之权威成说,即刘知幾的基本思考点亦由于此。这是史学起于赞治说,以及史学撰述主体二分说之学说也。论史既本于言、事二分法,古史之认识又未清明,此则体裁结构上之古、今之争,显然未至成熟争论之阶段也。
公元281年——晋武帝太康二年,汲冢出土带给学术界极大的震撼,上距司马迁开创“新史学”约已四百年矣。
震撼首先在经学界展开,进而波及史学界。
杜预有“左传癖”,其研究汲冢书,特别注意其中之《竹书纪年》,指出此书乃战国时魏国的史记,进而借史证经,以申立《左传》,破斥《公》《谷》。他说:
其《纪年》篇起自夏、殷、周,皆三代王事,无国别也。唯特记晋国……编年相次。晋国灭,独记魏事,下至魏哀王之二十年。盖魏国之史记也。……
其著书文意,大似《春秋经》。推此,足见古者国史、策书之常也……以明国史皆承告,据实而书时事。仲尼修《春秋》,以义而制,异文也。……诸所记,多与《左传》符同,异於《公羊》《谷梁》;知此二书,近世凿空,非《春秋》本意,审矣![53]
杜预是否就能由此而破斥二传,此非作者于此所宜论。要之,其借史证经,殆在经、史二学中产生了重大影响。第一,自刘歆始,即欲利用《史记》以证明《左传》传经的权威性,此下遂展开所谓经今、古文的争论。杜预于春秋学中,独主左氏,为“左传功臣”,使《左传》至唐,地位得以确立巩固。其立功基点大体与刘歆相同,均由借史——杜预在《史记》外更据《纪年》——以证经。[54]经传地位固然因史之印证而明定,但由此亦印证出一个学术观念与方向——经学必须落实于历史之研究,始能解决某些纠纷的问题。
第二,由此观念、方向进行,经学势需回溯其历史的原貌,最终必然走上论究经、史二学的关系。隋唐之际,史家已日渐朝先有史而后有经、经出于史的途径进展,《五代史志》论经籍,可以为证。至于刘知幾,复承此趋势,将经学拉下回降,作为史学研究项目之一,则为世所知也。
第三,《纪年》文意大似《春秋经》,记事多同《左氏传》,而编年相次,三书皆同。是则由此史意、史实及史体,足以窥见先秦时代“国史策书之常”也。对《春秋》及《左传》实为先秦史籍,杜预没有进一步作一系统性之申论,诚为可惜;不过他能指出上述常态,已足以震撼史坛。晋世许多史官及史家,涵泳于批评之风、褒贬之意中,重新认识先秦各国国史之真面目,进而复兴编年古史,胥由此得到启发。[55]
第四,以史证经之能成立,当与史著之可信性及史料之权威性有密切关系。儒学独尊的地位日衰,相对的史学即基于其可信性与权威性而日隆。汉代“谬圣非经”可至死罪,经典权威性不容轻议,在此思潮下,巴蜀学派的谯周,引经说以驳斥《史记》,以端正雅言。及至杜预借《纪年》以立《左传》,于是《春秋》及《左传》,与古者国史有关系之观念始明,而以史证经的方法始渐被接受。与杜预同时的司马彪,用《纪年》等史驳谯周《古史考》在前;刘知幾亦用《纪年》《琐语》等汲冢书,疑古惑经于后,自后此风在史学界遂转吹不辍。
汲冢出土的震撼,事实上不仅只影响上述四点而已,例如,古文字的认识整理等问题,当时亦为汲冢震撼力展示之一者也。要之,格于本文主题,汲冢震撼所需研讨者,厥在上述第二及第三两个问题上。
杜预之前,纪传新体垄断史坛,其二、三世纪间,荀悦奉汉献帝诏命而撰之《汉纪》,显然为特例。荀悦虽出于颖川荀氏经史世家,但其对经史的认识,大体本于刘、班二氏前述之成说而已。他论左、右二史及其职掌精神,提倡史学“五志”,皆依成说或承之以发挥者也。《汉纪》三十卷,体例效法《春秋》,亦以西汉二百四十二年为断限,自谓抄略约集《汉书》全书,“为帝纪”而成。其实真正的特色与意义,不在提倡及重振编年古史,使与“新史学”并行也。他原意本在将繁复的《汉书》约为简化本,融《汉书》之“表”“志”“传”以集入“帝纪”而已。原意如此,又旁参经传,遂无意中恢复了编年史。他的出发点若非为了将《汉书》化繁为简,约集为“帝纪”,以便献帝阅读,而是径以原创方式重撰西汉史,并以编年作为体裁结构,则导致古史复兴、引发二体竞行之创导者,在史学史上殆非他莫属矣。惜其格于经学,过分效法《春秋》文意与《左传》形式,遂致此史学复兴契机,延后了百年。[56]
虽然如此,荀悦的《汉纪》在史学史上,仍有其可见之影响。由于他的扩充《汉书》帝纪、募仿《春秋》及《左传》形式,遂为编年古史的复兴铺好了基础,待杜预提出“古者国史策书之常”说,即不致遭受新史学派的反对,反而使之易被史界重新认识及接受,成为干宝的批评理论容易推动及提倡之原因也。编年史著复兴以后,常见以“某纪”或“春秋”为命名,盖因于《竹书纪年》。但《竹书纪年》原为百国春秋之一的晋、魏国史。三晋国史当时应称为“乘”,而今称为“纪年”者,盖因于《汉纪》也。编年史以“纪”为常名,导源于《汉纪》,虽通代编年如《资治通鉴》,其内部结构之命名法,仍以“纪”为称也。此外,杜预借史证经,指出《春秋》有“文意”,《纪年》与之大似。此所谓“文意”者,正是荀悦《汉纪》特色及重点所在,此下两晋南朝以至唐之吴兢,编年史家类多讲究春秋精神与史笔文意。这种史学新气象虽波及纪传史家,但若究其史学上的主系渊源,远则受启示于荀悦《汉纪》,近则因汲冢出土以后《春秋》编年史之被重新认识也。刘知幾《史通·二体》及《古今正史》二篇,推崇《汉纪》出后,“班、荀二体,角力争先,欲废其一,固亦难矣”。若就当时而言,荀体彼时盖无此影响力;若就古史复兴以后的情况而言,则未至夸张失实也。
3世纪末汲冢出土,已引起经史学界之讨论。讨论未及从容,观念未及普及,4世纪初叶,即遭逢五胡之祸、永嘉之乱矣。在此不及半个世纪统一的西晋时代,名史臣与史家,如陈寿、司马彪、华峤、张华、傅玄、束皙等,皆以纪传体撰史,其间如陆机者,殆始试行以“古者国史策书之常”体修撰。疑陆机修《晋纪》四卷,原亦无意于推动古史之复兴。陆机于吴亡后入洛谒张华,被荐为史官。不久卷入“晋元论”争议的漩涡中,曾上《晋书断限议》,援陈寿追王之义以倡追王晋之三祖,主张国史述三祖身为魏臣之事迹应如传,而因有帝王之实则不可以不称纪。[57]是则陆机论晋史之焦点,仍在纪传体“新史学”的帝王人物处理问题。唐初史臣修《五代史志》,列陆机《晋记》入“古史类”(即编年史类),疑其误也。两《唐书》之志,皆名机著为《晋帝纪》,仍列入“编年类”。作者以为,机著应以《晋帝纪》为是,盖其参与“晋元论”争议后,以传体为实,以纪体为名。所追王之晋三祖帝纪也。若是,则其书法结构,当如陈寿《魏书》之《魏武帝纪》而已。寻其实则为单独完成之纪传体之纪,究其结构亦可视之为编年体。前有班固之撰《世祖本纪》,与机同时,亦有束皙所撰之《晋书》帝纪与志两部分,故陆机仅撰就《晋书》之“帝纪”,并无新奇之处。[58]陆机《晋帝纪》应归属何体为当,似不必执着。要之,必须明了其原为纪传体之纪的部分,原出发点不在以编年体单独撰述一部完整之史著者,则不可不辨知。是以正式提倡及实践编年古史者,殆由约二十年后,东晋之首任史官干宝始也,此时上距汲冢出土已约四十年矣。
4世纪初,西晋陷入大乱,羯族石勒辗转崛起,建立后赵,并创置经、史、律诸学。设“史学祭酒”,撰述其《上党国记》《大将军起居注》等史籍。这对以文物衣冠自恃的南方华人,显然刺激甚大。约两年之后,东晋在王导倡议之下,重建史官制度,请修国史。其《请建立国史疏》论点之一,即为“当中兴之盛,宜建立国史,撰集帝纪……务以实录,为后代之准”。他的建议和干宝的表现,立即振兴了4世纪史坛的批判精神,于此不赘。[59]然而,其所谓“建立国史,撰集帝纪”,出发点或许在重修西晋诸帝本纪,如陆机、束皙一般。不过,对“博览书记,以才器召为著作郎”的干宝来说,显然并不拘限于此。他由纪传体之“纪”体入,却别裁为编年体以出之,以其左氏学之涵养,独运别识心裁,突破了新史学之笼罩,可谓“入室操戈”者也。所著《晋纪》二十卷,以论述自宣帝至愍帝、凡西晋五十三年史事,史谓“其书简略,直而能婉,咸称良史”云云。[60]
值得注意的是,干宝领国史不久,即因家贫,求外补为山阴令,此后辗转迁转,以迄于《晋纪》完成。他外放后之继任史官,厥为王隐与郭璞;而王隐所撰《晋书》,卷数为干宝《晋纪》之四倍余,且为纪传体。约与王隐同时之虞预,所撰之《晋书》亦为纪传体。是则自西晋迄东晋明帝时代,史坛除干宝而外,仍为“新史学”风气所笼罩也。干宝所实践的古体,当时确为新尝试,需待东晋第二、三代史家,如孙盛、习凿齿、袁宏等人继起,始克进而扩展成风气也。
干宝的国史著作采取编年体,又取名为《晋纪》,似即因《纪年》及《汉纪》而来,杜预用《纪年》以证《春秋经》及《左传》,荀悦则亦效法此二书,故干宝为晋史采用编年史体开张理论根据,遂以《左传》为主。《史通·烦省篇》云:
昔荀卿有云:“远略近详。”则知史之详略不均,其为辨者久矣。及干令升(宝字)史议,历诋诸家,而独归美《左传》,云“丘明能以三十卷之约,括囊二百四十年之事,靡有孑遗。斯盖立言之高标,著作之良模也。”[61]
亦即干宝撰《晋纪》时,已曾对诸家史学做过分析批评、研究比较,觉得《左传》所代表之古史体最为优越,故择而用之也。“史议”原文不详,甚可惜,要之所论似就文字表达方面之史才而出发。然能省文约字,而将史事表达无遗者,除史才因素外,必然亦与史体因素有关。前者为史家的主观能力因素,后者厥为史学体裁之客观因素也。盖体裁结构庞大复杂如《史记》与《汉书》,先天上即不能达至如《左传》般省约。是以在《烦省》之外,知幾另在《二体篇》再引此议,以示此亦体裁问题。尤有进者,知幾于《二体篇》中,特别指出“晋世干宝著书,乃盛誉丘明而探抑子长”,无异表示干宝曾就体裁结构的烦省原则立论,推崇并提倡编年之古史体法,从而贬抑纪传体新史学之价值也。《史通·载言篇》复云:“昔干宝议撰晋史,以为宜准丘明;其臣下委曲,仍为谱注。于是议者,莫不宗之。”是则干宝撰晋史之前,即对史学作了研究,并从而立议,以申明其意见,制造理论形势,以图减少阻力,及能广被接纳也。
干宝为春秋左氏学专家,并有这方面的著作发表。[62]他以左氏学作为标准,秦、汉以降,修国史用编年体,即因此首创,自后展开史学的复古运动。编年体有载述简要之优点,但此亦为其缺点所在,干宝自身即已察觉,故以谱注方式作补救,以改良编年古体。古体改良乃干宝创新的一面,为议者所宗,即意谓当时曾引起学坛讨论,得到学者之肯定也。
体裁上的肯定与被宗,恐怕不仅只限于左氏学者而已,史坛恐亦有拥护者,此即后来编年史学兴起之原因。而且,干宝左氏学提倡的某些编年体结构问题,事实上也被纪传史学派赞同及取法。《史通·序例》云:
夫史之有例,犹国之有法。国无法,则上下靡定;史无例,则是非莫准。昔夫子修经,始发凡例;左氏立传,显其区域。科条一辨,彪炳可观。降及战国,迄乎有晋,年逾五百,史不乏才;虽其体屡变,而斯文终绝。唯令升先觉,远述丘明;重立凡例,勒成《晋纪》。邓(粲)、孙(盛)已下,遂蹑其踪。史例中兴,於斯为盛。若沈宋(沈约《宋书》)之志序,萧齐(萧子显《齐书》)之序录,虽皆以序为名,其实例也。[63]
此篇述及取法干宝立例以定结构者,沈、萧而外,尚有范晔、魏收及唐初诸史臣等,皆纪传史学派者也。《春秋》《左传》以来,古史之成例定例至宝复兴,是则干宝的史学地位,可想而知。
东晋在321年重建史官,当时石赵修《上党国记》,恐是沿袭东观修《汉记》之遗规。干宝于此时倡议及实践以编年古体修撰国史,实为中国史学史之重大发展关键。不但对编年体有兴灭继绝、承先启后之功,亦且成为中国史学体裁论,尤其为二体优劣论之第一人。尽管荀悦与杜预垦拓在前,为启发干宝学说形成,及造成较易被议者接受之原因;要之,干宝卓越之主观创作能力,及其《晋纪》被许为“良史”之优异结果,始为真正展开二体之争,致古史复兴的关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