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非洲诸文明
欧洲人接触非洲文化的初期,很少有人意识到,许多非洲社会的文化是多么丰富而复杂。在大多数美国黑人的祖籍地区,有一连串强大而持久的王国;除了使用文字这个标准之外,从所有方面来说,这些王国都够得上文明的称号。在艺术和手工艺方面,这些社会并不比中世纪的欧洲人逊色。在政治组织的彻底性上,在使用社会制度确保政治结构稳定性的技巧上,它们都大大超过了16世纪之前的欧洲。在他们的故土之上,非洲黑人表现出建国安邦的天才,任何民族都未能与之匹敌,也许只有秘鲁的印加人除外。这一论断并不夸张。
每一种文明都从许多源头吸收了若干文明成分。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的文明亦无例外。从古代开始,它们与埃及文明和地中海之滨的文明就有接触。至迟自公元前3000年左右开始,据信埃及就与尼罗河上游的黑人部落进行贸易,发生战端。在埃及第18王朝时代(公元前1580—前1320年),努比亚被埃及人征服占领,埃及人派总督治理努比亚。努比亚人被埃及文明震撼,他们热情地接受了埃及文明。
埃及、近东、希腊和罗马的影响通过东苏丹地区到达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的机会,是非常多的。撒哈拉的气候比现在宜人,有一段时间,定居于尼罗河谷的含米特人[12]曾经将其占据的地区扩展至撒哈拉的大部分地区。一切迹象表明,高加索人种的含米特人,至迟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开始渗透到南方尼格罗人种的部落中了。柏柏尔人[13]是撒哈拉地区含米特人的后裔,他们继续维持往南渗透的过程。柏柏尔人皈依伊斯兰教之后,他们往南的渗透就带上了圣战的色彩,得到了认可。结果只能是加速这个早已确立的伊斯兰教模式。到9世纪时,柏柏尔人混入了少量的阿拉伯血统,他们开始在西苏丹地区建立一连串的王国。其中最重要者有松海[14]和加纳,两个王国都位于尼日耳河流域。公元14世纪时,梅尔王(Melle)治下的曼丁戈王国[15]征服了西苏丹的整个地区。
柏柏尔人和尼格罗人在通婚混血上没有限制。甚至上述苏丹王统治下的各个朝代期间,也是以尼格罗人占支配地位。然而,这些王国的柏柏尔人和尼格罗人在文化上的自我感觉是伊斯兰文化。他们的政治组织遵循十足的伊斯兰路线。人们普遍认为,再往南的异教徒黑人国家,是从苏丹地区的异教徒国家衍生而来的。然而这些异教徒国家的结构与伊斯兰国家的结构非常悬殊,看来只能用一种刺激扩散说来解释它们的差别。在政治组织的繁复程度上,在利用现存制度去加强王权上,这些异教徒大大超过了穆斯林。
两个最大的异教徒王国是乌干达和达荷美。乌干达位于这条带状王国的东端,它受到的伊斯兰影响微乎其微。达荷美靠近这个带状地区的西端,它建国的年代要晚得多。它位于首先受到现代欧洲人渗透的地区。虽然无法说,这样的接触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土著的制度,然而毋庸置疑,它改变了土著经济,使之把重点从普通的农业生产转向了攫取利益的战争。由于篇幅有限,我在此仅就乌干达王国(巴干达人的文明)做一些描写。
乌干达王国(KingdomofUganda)位于维多利亚湖西北。有一片相当宽广的滨湖区,湖岸外有岛屿拱卫,所以湖滨地区的交通十分便利。巴干达人既没有发明风帆,也没有开发出胜过独木舟的工艺,可是他们高水平的技术反映在精美的独木舟中。独木舟用于对相邻部落的讨伐。船队的指挥地位显赫。比较单调乏味的生活是捕鱼,捕鱼是蛋白质的主要来源。鱼制成鱼干,通过贸易运送到全国各地。
根据土著的传说,巴干达王国(KingdomofBaganda)最初是由从事制奶业的含米特人组建的。大约五百年前,他们侵入此地,建立了王朝,至今依然统治着乌干达。与欧洲人接触前,他们在体质上和文化上都已被土著同化。由于经常相互通婚,王族和平民都成为相同的尼格罗类型。各阶级的主要经济都依靠农业。他们也饲养少量的牛,但牛基本上已成为奢侈品。最常见的家畜是山羊;有幸占有牛的平民,常常把自己的牛并入酋长的牛群一起放牧。牛倌是一个世袭的阶层,称之为希玛,其社会地位不高。
巴干达人培植许多作物,但是主要的食物来源是香蕉和芭蕉。香蕉和芭蕉很少生吃。他们喜欢蒸熟后捣成香蕉泥,香蕉泥是本地食谱中最重要的食品,与东方的大米相似。其他食物也吃,却是偶尔可取的替代品,仅作为佐餐食品变换口味、增加花样而已。不妨指出,牛奶和山羊都很少用作肉食。除了各种食用作物之外,还栽种了一种无花果树,这种树提供树皮布,土著人最初的衣服就是用树皮布做的。
巴干达人的农业对他们的生产、居住和社会组织模式,都产生了重大影响。香蕉栽种之后,会继续不断地出苗发枝,连续结果达25年至30年之久,这就使人的定居相当持久。况且,香蕉产量很大,可以养活相当稠密的人口,不过,种香蕉的活计完全由妇女承担。据说,一位妇女照管的香蕉足以养活四位男子。结果使社会具有绰绰有余的时间和精力,因而有可能开发出相应的精美制成品和繁复的仪式。
巴干达王国有一个不同凡响的特色,毋庸置疑,它有助于中央集权政府的运转。这个特色就是非同寻常的四通八达的道路网络。道路常常有12英尺宽,路面是硬质的,每过沼地时都筑成高高的堤道。各地酋长的义务之一,是维持其领地通向京畿的道路,各地的贵族必须维修从自己的领地通向酋长领地的道路。道路系统使快速调动军队成为可能,使制成品的广泛交换成为可能。市场众多,专业工匠和当地农民把产品带到市场上交换。徒步可达的市场上,赶集的日子有所不同,巡回流动的商人在一个市场散市的时候,可以收拾货物,赶往另一个市场。每个市场都有一个官员管理,他负责维持秩序,惩处不公平的交易。政府要征收10%的销售税。
巴干达人的社会组织和政治组织证实了巴干达王国的起源。只有三个世袭的阶级:奴隶、平民和王族成员。因为实行多偶制,但正如其他的威望象征一样,国王的妃嫔比臣民的妻妾多,所以王族人丁兴旺。然而,作为预防措施,每当一位新王登基时,按惯例都要杀死他的大多数兄弟;他的姐妹中凡是结婚生子者也是要被格杀勿论的。结果,每一代的王族成员都要经过很大程度的重组。
王族成员被禁止担任行政职务。在他们之下是许多行政官吏。表面上看,这群官吏与欧洲的封建贵族有相似之处。然而,全体官吏都由国王本人任命,并直接对国王效忠。因为一旦国王驾崩,任命自然随即终止,而且任何自由人都有任职资格,所以这些行政官吏从未形成一个独特的世袭阶级。
虽然也有巴干达籍的奴隶,但大多数奴隶是战俘及其后代。巴干达血统的奴隶是债务人的子女,他们用劳动偿还债务的利息。一般地说,奴隶受到良好的待遇。女奴成为主人的小妾,一旦给主人生下孩子,她们就获得了自由。对男性奴隶而言,主要的损害是可能被用于人祭牺牲仪式,巴干达仪式中的人祭是很多的。
平民最初分为36个按父系续谱的族外婚氏族。但是,与欧洲人接触之初,其中的6个氏族由于混血几乎失去了巴干达氏族身份。每一个氏族都有其酋长,由氏族长者组成的议事会挑选。每个氏族都有两种图腾,图腾通常是动物,氏族的名字用其中比较重要的那种图腾动物命名。对自己的图腾动物,他们禁止本氏族的人猎杀或利用,但不反对其他氏族的人猎杀和利用。一个氏族又分为若干小的家族。家族的主要特征是家族成员的墓地。墓地经过三代人之后,连同其周围的种植园,就成了该家族不可转让的财产,连王族也不能夺占。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族长,有自己的祠堂,祀奉家族的老祖宗或家族的神祇。
氏族和家族的组成,肯定比巴干达王国的组成久远。含米特入侵者自上而下将国家的行政框架强加于巴干达人。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国家的行政框架和氏族家族的组织严格区别开来。一般地说,酋长和族长都不能参与国家的政务,官员被派往家乡去管理自己的同族同宗的现象,也极为罕见。与此同时,由于把许多带有荣誉的头衔委派给各个氏族,对氏族的忠诚就与臣民对中央政府的忠诚拴在一起了。仅举几例予以说明,王族看陵人的职位由猴子氏族的人世袭,御林军从老鼠图腾的氏族中招募,用肩头驮着国王出巡的侍仆从野牛氏族中招募,王室的羊倌来自蘑菇氏族,王室的鼓手来自河马氏族,一位选自水獭氏族的妃子负责照料国王的起居。每一个氏族都选送妃嫔。有的时候,还要从各氏族征用童男童女,让他们到王宫里去当侍从,或者到高级官吏的家庭里去当仆人。
国家的整个构架以国王为中心,国王的职能既是政治的,也是宗教性质的。仅次于国王的两位官吏是首相和保存国王脐带的官吏。首相负责王国的行政事务,后者负责照管国家的神庙。二者的职务相当于国王职能的两个侧面。全国分为10区,每区由一位大官“巴萨萨”(相当于欧洲的伯爵)治理。“巴萨萨”在所辖区域里的主要职责是行使司法权,维持秩序,督察公共工程。一旦战争爆发,他还必须提供一支部队。他负责修葺王室的一些庭园。每年十个月中有一个月,他要为王室提供生活物资。每区的“巴萨萨”还有一些专门的职责。卡亚东多的“巴萨萨”在国王隐居的时候,负责代行国王的职能——王宫就建在他所辖区的土地上。由于国王职务是神圣的,所以国王隐居的时候相当多。布素古地区的“巴萨萨”地位显赫,因为他负责照料国王的子女——国王的子女必须住在这里,因为这位“巴萨萨”在遴选新的国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布西罗地区的“巴萨萨”看管王室陵园,他的职位是唯一固定于一个氏族的职位。其余各区“巴萨萨”的任期在国王驾崩时自然终止,不过,某些“巴萨萨”可能重新获得新王的任命。无论如何,新王继位后要重新任命“巴萨萨”,继任的“巴萨萨”通常从同一氏族中遴选。每一位“巴萨萨”在京城都有自己的官邸,在本区有另一座官邸,他在区内的官邸中主持政务。每一座官邸都设一位管家,“巴萨萨”不在时由管家代行职权。
“巴萨萨”之下有六级较小的官吏统治各个小区。这些小区的贵族官吏由国王任命,任命时国王听取大区“伯爵”的建议,但是这些小官只对国王负责。和大区的伯爵一样,他们也在京城建有官邸,他们要在京城度过许多时间。所有的贵族合在一起组成王国的庞大议事会,这个议事会几乎总是不停地开会。
除了在宫廷里供职以外,所有官吏的主要职责之一是执法。除了旧王驾崩和新王登基之间这一段无法无天的时间之外,泄私愤图报复是绝对禁止的。有一套繁复的法典,根据历代国王的敕令不时地对这套法典进行修订。法官由当地贵族担任,允许通过法庭逐级上诉,直至向国王上诉为止。打官司的时候,原告和被告都付一笔金额相等的保证金,败诉者的保证金将被没收。这一机制有利于阻遏不必要的官司。证据不足以判案时就诉诸试罪法。获取供词常用肉刑拷问。怀疑对象等待开庭审判时常戴足枷。然而,由于监房不足,所以轻罪的惩处常常是损毁肢体,从割耳削鼻到处以宫刑或剁去手足。处以极刑的犯人常用作人祭。
征税是不定期的。每当王室的金库耗尽之时就进行征税。但是征税的方法却是有条不紊的。每个大区都任命了六名税务官,分别由国王、王姑、太后、首相、执掌偶像崇拜的官吏和该区的伯爵委任。税吏登门拜访每一位贵族,根据他属下的村寨数来确定征税的数额。税的形式是实物。从确定征税数额到征收实物之间有两月的间隔,以便于农民凑集所需的实物。税金一半归国王,其余的一半由太后、王姑和两位大臣分享。各区的伯爵从本区所征的税金中分到一份。农民被征召去当兵,被征用去修建公共工程。有一条奇怪的规定,被征用去做苦工的农民要付给工头一笔钱,然后才开始干活,虽然他的劳动是没有报偿的。
王族与平民和行政官员的区别非常鲜明。中心人物是国王、太后和王姑。他们三人,尤其是国王,都具有神圣的威望,这使人想起古埃及的情况。国王被一整套繁复的仪式包围起来,任何人朝觐国王都必须五体投地。国王受婚姻羁绊,他有成群的妃嫔。妃嫔是作为赠礼或贿赂奉献给他的,或者是从他的父亲的后宫里继承下来的,抑或纯粹是他看中的女子。在众多的妃嫔中,先王给他选中的嫔妃地位最显要。所有的妃嫔都住在王宫里,都要受到严格的监护,以确保她们所生的子女都带有王室的血统。所有的子女都保留母亲的氏族图腾,以确认他们与母亲的氏族是同一血统。此外,他们全都尊敬狮子和豹子这两种图腾。
一旦断奶,每一位王子都送交他母亲那个大区的伯爵;由伯爵给王子指定一位监护人,分给他一小块领地。最年长的王子不能继位,他与伯爵共同监护自己的兄弟。最年长的公主同样有责任监护自己的妹妹。父王驾崩之后,王子们难免在短期内遭到惨死。一旦被选定之后,太子就与太后一道,把所有可能觊觎王位的王子召集起来,王子们被送到指定的地点去囚禁起来,在严密的看守下饥渴而死。公主们很受尊敬。她们不能结婚,亦不能生子,但是不要求她们严守贞操。有些公主成为祭师,有些公主靠小小的领地过活,她们过着**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