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蠢至极,还在诸位朝臣面前洋洋自得,你扪心自问,有多少事真的是你做的?酒席之上,毁谤齐王,肆意辱骂,你眼中还有没有尊卑礼仪!”
话如滚石,重重砸在了秦王的脊背之上,他倏而弯了腰,牙关紧咬,连日的疲倦让他失了理智,脑中不断回想起齐王那日冰凉厌恶的眼神,嫉妒和怒火充斥在肺腑里,挤压着快要爆出来了。
“封庭他有什么好的!不知哪来的乡野贱种,换上了锦衣华服,还真当自己是真龙贵子了,父皇你为何如此看重他!儿臣不服!”
此话一出,就连宁遥清都忍不住抬眼看了怒目圆睁的秦王一眼,不肖说建宁帝听到这一句之后更是肺腑都快要气炸了。
“堂堂皇子,目无尊长,齐王是你皇兄,你想干什么?一口一个贱种,你当朕是什么?朕怎么生出你这个蠢货。”
克制着不断上涌的怒火,建宁帝坐在殿上,锋利的眼神如寒刀,“你都蠢到连王铁林给你设下的陷阱都不知道,拿着贪赃枉法的钱给朕送寿礼,朕还嫌脏呢。”
一连三个蠢,加之后面那句嫌恶之语,一下秦王浑身打颤,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倒流的血液直冲心肺,当日因献寿礼有多春风得意,今日就有多狼狈困厄。
过往种种在心头闪现,所有的不甘心和痛意都随着建宁帝厌弃的话刺穿心间,他蓦然仰起头来,涨红了脸,梗住脖颈,不管不顾低吼:“父皇自然不喜儿臣的寿礼,你心心念念的都是江扶舟,这些年来,何人能入你的眼?”
如黄钟惊响,建宁帝尖锐犀利的眼神扫了过来,眸中冰冷的光携劈山倒海之势。
饶是如此,秦王仍是不顾死活地宣泄心中全部的不满,“你巴不得江扶舟是你亲生的,这么多年了,你将全部的念想都给他了,何曾看到过你的亲儿子?”
“他忌日那天,父皇久闭宫门,心病难医。他在时,你恨不得极尽所能疼他。可这样,最后亲手杀了他的人,不是别人,却是陛下啊。”
秦王仰天狂笑,全然失了理智,“父皇你何其可怜,江扶舟对你的好,全都是因为封衍,为了封衍,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了。可江扶舟弃之敝履的,却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东西,我们亦何其可悲。”
“——砰”
这一次砸下来的是满是墨痕的砚台,极重的一声响,惊诧整个宫殿,建宁帝气得七窍生烟,戳中肺管的几句话宛若刀割,撕破了君臣父子最后的情意。
见状,宁遥清立刻让宋石岩进来将带秦王下去,顺道堵住了秦王狂言不断的嘴,几人拖着就带了出去。
一刹那间,殿内沉寂了下来,宁遥清随侍建宁帝多年,也未见他如此失态,不由得上前几步,低声道:“陛下息怒。”
轰然一声,御案上全部的奏折被推翻在地,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建宁帝森冷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鹤卿,杀了他。”
宁遥清骤然心惊,立刻跪地叩首,“陛下三思。”
诛杀亲子,青史载笔,怕是要留下残虐肆杀之名——
作者有话说: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出自清代孔尚任的《桃花扇》剧末套曲《哀江南》
第一单元快要结束了,这几天我要理一下大纲,还要写一下手稿。
应该从第二单元开始就会有掉马的迹象了。
写了那么久了,感谢一直追读的读者,我其实知道自己还有非常多的不足,也不够好,感谢大家的包容。
第57章
盛怒之下的话算不得数,建宁帝冷静下来之后便让宁遥清前去秦王府宣旨,将秦王幽禁于宗人府,非诏不得出。得知此事后的秦王生母刘贵妃脱簪素服跪于殿外求情,建宁帝置之不理,避而不见。
此诏与科举舞弊案内情的披露一同在朝野里掀起轩然大波。往日期盼圣心立储那些朝官,都在此刻自危。秦王论年齿和出身,都在陛下诸皇子前列,如今遭逢此劫,怕无再翻身之日,一些见风使舵的朝臣都在懊恼昔日的亲近之举,但又对出身不明的齐王不甚看好。
旋涡中的朝局,一层层浮泛着立储的浪潮,圣心不明,让人捉摸不透。
瑶台宫阙,玉楼金殿,封衍站于汉白玉长阶之上,遥望飞甍,渺远的目光落在了杳杳天际,长风习习送来,拂过他衣袖,远望如玉山伫立。
内侍恭顺地走出殿外,宣候了许久的封衍入殿面圣,封衍收回了目光,回身踏步迈入了殿内,刚一进殿,四散流漫的药草香便缭绕在鼻尖,他脚步稍顿,而后径直走向殿中。
封衍俯身行礼,行云流水,“陛下。”
宁遥清迎了上来,“殿下,陛下在内殿,请您亲往。”
这一变故让封衍微蹙眉,往日从来没发生过建宁帝病中让人前往侍疾的事,今朝召他前来,未知其用意,但他还是随着宁遥清一同走入了内殿寝宫。
到了床榻几步远,封衍停下,再唤了声陛下。
素色云罗织金纱帐内,依稀可见建宁帝苍老的身躯,这时他与无数年迈的老人一般因病卧榻,鼻息沉重。
长久的沉寂弥漫在此间,久到封衍有些失去耐心,此时建宁帝似是翻过身来,透过帷幔纱帘看到了模糊的人影,恍然间他失了神,唤了一句“积玉。”
封衍掀开眼帘,看向了尚在蒙昧中的建宁帝,“陛下,微臣封衍,奉旨前来。”
冰凉似水的话语让建宁帝乍然醒了过来,在宁遥清的搀扶下起了身,又恢复了往日古井无波的神色,“原是载之来了,赐座吧。”
封衍淡然坐了下来,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陛下尚在病中,为天下苍生忧虑,还是保重龙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