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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千万不能带狗（第1页）

直升机的轰鸣声早已被山谷吞没，但那股余震却始终盘踞在周景明的胸口。他坐在帐篷里，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宪法》第六十条的书页，仿佛那纸张能给他答案。窗外雪未化，风仍冷，可他知道，春天已经来了??不是气候意义上的，而是人心深处那一丝不肯熄灭的火苗，终于熬过了漫长的寒冬。

电报上的“省体改委约见”四个字像钉子一样扎进他的记忆。他知道这不只是一个通知，而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审判。他们要审的不是矿，是他这个人；不是数据，是他的存在本身是否该被允许。

三天后，乌鲁木齐的清晨灰蒙蒙的，空气里飘着煤烟与胡杨木燃烧的气息。西大桥边那栋灰白色办公楼静默如碑，门口没有横幅，没有欢迎队伍，只有雷卫东站在台阶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呢大衣，袖口磨出了毛边。

“他们都在等你。”他说，“六个厅级干部，三个纪检的，两个地矿局的，还有一个是省委秘书长亲自派来的观察员。”

周景明点点头，把帆布包往肩上提了提：“账本、照片、确认书，都齐了。”

“你不带证人？”

“我就是证人。”他笑了笑，“活下来的那个。”

会议室长桌冰冷，灯光惨白。六双眼睛盯着他，像探照灯扫过荒原。主位上的老者姓李，曾主管全区资源改革试点，素有“铁面”之称。他翻着手里的材料，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

“周景明同志，你说你们是‘集体所有’，可这份入社协议上，一百零三人签名，其中三十七人笔迹相似，捺印位置几乎一致。你怎么解释？”

周景明不慌，从包里取出一沓录音带：“这是我们召开十三次筹备会的原始记录，每一笔出资、每一次表决、每一份手印，都有现场见证人签字。您可以调取阿勒泰司法局备案的公证录像。至于笔迹相近……”他顿了顿，“因为我们有二十多人是文盲，由岳青山代写姓名，本人按手印，并当场宣读条款。这是合法程序，也是现实条件。”

李主任眉头微动，没说话。

另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地矿局官员冷笑：“民间搞勘探？你们连地质罗盘都没有吧？”

“我们有。”周景明打开随身箱，拿出一个用牛皮包裹的仪器，“这是1958年产的苏联制DQ-2型地质罗盘，编号03，经伊犁军分区退役技术员鉴定为可用状态。每次测量均有三人以上复核，误差控制在±1。5度以内。原始记录本在这里，连续一百四十七天无间断。”

众人沉默。

政策研究室的年轻人忽然开口：“假如批准你们试点，将来有人效仿，全国都成立‘合作社’，岂不乱套？边境地区若被境外势力渗透怎么办？”

“那就立规矩。”周景明直视对方，“申请者必须满足五个条件：五年以上从业经历、安全生产培训合格证、环保承诺书、集体章程备案、政府派驻监督员签字认可。我们不要特权，只要公平起点。您怕的是失控，我怕的是窒息??三十个男人三年挖出一条命路，不能因为怕出事，就干脆不让做事。”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李主任合上文件夹，缓缓道：“你知道吗？昨天晚上，省委常委会开了三个小时。有人说你是典型投机分子，借改革之名行敛财之实；也有人说，你是这个时代最不该被忽略的声音。”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最后书记说了一句话：‘如果连这样一个人都容不下，我们的改革还有什么意义？’”

周景明喉头一紧，没说话。

“所以。”李主任站起身，“省里决定：批准成立‘哈巴河金矿联合开采合作社’，授予三年试点经营权。试行‘发现优先、集体所有、自主运营、政府监管’模式。但有一条??”他盯着周景明，“若出现重大安全事故、资金挪用或群体性事件，立即收回资格，依法追责。”

“我接受。”周景明声音低沉却坚定，“但我也有一个请求。”

“讲。”

“请允许我们在矿区设立‘劳动者纪念碑’。”他说，“不为歌功颂德，只为记住那些死在黑暗里的人。他们没名字，没档案，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但他们才是这条路真正的奠基者。”

会议室一片寂静。

最终，李主任轻轻点头：“可以。但内容需经宣传部门审核。”

“我不求刻名。”周景明摇头，“只求一句话：献给所有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人。”

散会时，窗外已是万家灯火。雷卫东送他下楼，一路无言。走到门口，才低声说：“你知道最难的是什么吗？不是对抗上面，是守住自己。很多人一开始是为了尊严，最后却变成了贪婪。”

“所以我才要把账本晒出来。”周景明望着街对面一家小饭馆透出的暖光，“只要阳光照得进去，霉菌就长不了。”

回程火车上，他睡得很浅。梦里又见到陈国栋，还是那件破棉袄，蹲在巷道口啃馍。他喊他，那人回头一笑，说：“你做到了，我没白信你。”然后转身走进岩层深处，身影渐渐模糊。

醒来时天已微亮，邻座学生仍在读《中国青年报》，那篇《从哈巴河看改革的温度》已被折角。周景明默默掏出剪刀，将整版文章剪下，夹进笔记本第一页。

七日后，自治区政府正式发文批复。消息传到山上时，正值春雪初融。岳青山放了五千响鞭炮，震得湖面冰层咔咔作响。金旺抱着账本哭得像个孩子：“我爹一辈子给人扛包，临死前都没摸过一块银元，我现在……现在居然有自己的股份！”

武阳带着二十多个汉子冲上山顶，对着群山呐喊：“我们合法了！”声音在峡谷间回荡，惊起一群雪鹫，扑棱棱飞向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