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叶秀秀脱口问道,这句话几乎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她需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哪怕明知这回答可能掺着水分。
林嬷嬷已经利落地为她绾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一根素银簪子,然后转身端起了粥碗,递到她面前,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自然是真的。来,先把粥喝了,才好吃药。”
叶秀秀怔怔地接过温热的瓷碗,食物的暖气透过碗壁传到她冰凉的指尖。林嬷嬷的话像一层薄薄的糖衣,暂时包裹住她满心的苦涩和疑虑。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几乎尝不出味道的米粥,心里清楚这些话未必全真。她必须好起来,必须安安分分的,或许,这才是眼下真正能帮到大哥哥的方式。
深夜,鬼山会总坛,主殿深处的静室。
烛火的光芒在无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沉重,光线勉强驱散了乌木窗前的黑暗,却在房间中央留下大片模糊摇曳的阴影。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在从窗隙漏入的微风中,于那道昏黄的光柱里缓缓盘旋、沉浮。
谢采静立窗前,一身素白长衫在昏黄光线下显得异常醒目,仿佛暗夜中一株孤绝的玉树。他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却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孤峭,目光落在窗外无边无际、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仿佛在凝视着遥远的天际线,又仿佛只是在与自身的倒影对望。
一阵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来人显然极擅潜行,呼吸与步伐都收敛得极好。片刻后,陈徽的身影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烛光边缘,仿佛是从阴影里凝结而出。他穿着靛青色的劲装,这种深沉的颜色让他的身形几乎与暗处融为一体,只有衣料随着动作产生的细微褶皱,在光线变换中隐约可见丝质的光泽。
他停在离谢采五步远的地方,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显恭敬,又不至打扰。他微微垂首,姿态恭谨,声音压得低而平稳,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可辨,又不打破室内的宁静:“主上,叶小姐已经醒了。侍女回报,她吃了一碗粳米熬的稀粥,进了半碟清淡的笋丝小菜,气色稍复,精神尚可,只是人还有些倦怠,此刻又睡下了。”
谢采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动作,连衣袂都未曾拂动一下,只有烛火映照下他挺拔而略显寂寥的背影。静默在室内蔓延,时间仿佛被拉长,唯有烛芯偶尔爆出一两声细微的噼啪,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惊心。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铜烛台上的烛泪缓缓堆积、凝固,形成不规则的模样。
“陈徽。”
谢采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块温润却带着凉意的玉石投入平静无波的水面,在寂静中荡开一圈圈清晰的涟漪。
陈徽的肩膀绷紧了一瞬,立即应道,声音比刚才更沉凝了几分:“属下在。”
谢采终于微微侧过头,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高挺的鼻梁一侧被照亮,另一侧则隐在暗影里,令他此刻的神情有些莫测。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明日开始,教她认字,写字。”
陈徽的视线在地面上停留了一瞬,似在快速思忖,随即抬起,目光恭敬地落在谢采背影旁的空处,声音沉稳不变:“是,属下明白。”他略作停顿,像是斟酌,又补充道,“需要为叶小姐准备特别的笔墨纸砚吗?”
“不必特意。”谢采转回头,重新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窗外夜色,声音似乎也融入了些许夜气的微凉,“用我书房里那套普通的文房便可。松烟墨,浅云笺。”
“是。”陈徽应下,心中已了然。松烟墨色沉韵久,浅云笺纸质韧薄匀,主上口中的“普通”,实则是外人难求的上品,低调而考究。
“去吧。”
谢采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丝的疲惫,极淡,如风中游丝,却未能逃过陈徽那双长期游走于黑暗与危险边缘所锻炼出的、敏锐到极致的耳朵。
陈徽不再多言,躬身行了一礼,脚步轻缓地向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墨色的身影很快融入门外的黑暗中,消失不见,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
静室里又只剩下谢采一人,以及那盏似乎燃烧得更加孤独的烛火。他静立片刻,才缓缓抬起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紫檀木窗棂,指尖在木质细腻温润的木纹上缓缓移动、停留片刻,仿佛在读取某种无声的讯息。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遥远的夜枭啼鸣,更添寂寥。烛火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映出一片沉静如古井般的思量,那井水之下,却仿佛有暗流悄然涌动。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良久,直至窗棂上指尖所触的那一点,也被他的体温焐得微暖。夜,还很长。而有些种子,一旦播下,便只能静待其生长,无论结出的是善果,还是恶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