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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课的合唱(第1页)

云港三中的音乐教室,像是被时光遗忘在校园西北角的、一个装着过期糖果的彩色玻璃罐,孤零零地坐落在爬满枯萎藤蔓的附楼里。通往那里的路,要穿过一片因疏于打理而野草蔓生的小花园,和一个早已干涸、只剩龟裂泥土和几丛倔强狗尾草的圆形喷泉池。这使得每周一次的音乐课,都沾染上了一种逃离主流的、带着些许隐秘期待。

午后的阳光,像一块被烘烤得恰到好处、正在缓慢融化的琥珀,黏稠而温暖,透过音乐教室那扇巨大的、朝西的玻璃窗,将整个空间浸泡在一种慵懒的、金黄色的光晕里。无数微小的尘埃在这蜜糖般的空气中悬浮、舞蹈,仿佛一群不知疲倦的、金色的精灵,窃窃私语着关于时光的秘密。

音乐教室的内部,与那些被公式和定理填满的普通教室判若两个世界。墙壁被刷成了一种试图营造艺术氛围、却因岁月侵蚀而显得斑驳脱落的浅豆绿色,像一幅褪了色的、忧郁的油画。一架老旧的、黑色漆面布满磕碰痕迹的立式钢琴,如同一位患有风湿、却依旧强撑着一身傲骨的没落贵族,沉默地占据着角落。讲台一侧,堆放着落满灰尘的音响设备和一摞边缘卷曲、散发着陈旧纸张与淡淡霉味的音乐教材。

空气里,搅拌着旧木头、灰尘、阳光,以及一种被允许暂时“不务正业”的、松弛而略带矫情的气息。这对于被数理化的逻辑链条和英语单词的枯燥排列轮番轰炸了一整天的少年们而言,无疑是一种奢侈的、精神上的放风。

今天的课程,是学唱一首新歌——《北京东路的日子》。

年轻的音乐老师苏老师,一个刚从省城艺术学院毕业没多久的女子,穿着一条印有抽象图案的波西米亚风长裙,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像羽毛拂过水面,带着一种试图与这群半大孩子们平视的、小心翼翼的温柔。她站在钢琴旁,用白皙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弹出几个零星的、如同清晨露珠般清澈透亮的音符,然后转过身,目光扫过底下那群心思早已飞到天外或专注于身边某个身影的学生们,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

“同学们,今天我们来学唱一首歌。这首歌,关于青春,关于离别,关于你们正在经历、或许将来某一天会无比怀念的,高中时代。”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先知般的、淡淡的感伤,仿佛已经预见了这群懵懂少年未来必将经历的、名为“成长”的阵痛。

《北京东路的日子》。当苏老师用她那不算专业、但足够真诚柔软的嗓音,缓缓唱出第一句“开始的开始,我们都是孩子”时,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稚气未脱与强说愁绪的氛围,像无声的雾气,开始在教室里弥漫、渗透。那些被精心打磨过的歌词,像一颗颗光滑而冰凉的石子,接二连三地投入了许多人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心湖。

“最后的最后,渴望变成天使……”

“歌谣的歌谣,藏着童话的影子……”

“孩子的孩子,该要飞往哪儿去……”

林未雨坐在人群中靠前的位置,微微仰着头,看着苏老师那张沉浸在旋律与自我情绪中的、仿佛被窗外蜜糖色阳光镀上了一层虚幻光晕的侧脸。那些简单的词句,像一把纤细而精准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探入她内心某个不设防的、柔软的角落。她想起初入云港三中时的茫然无措,想起军训时毒辣日头下顾屿哼唱的那首模糊老歌,想起英语课上令人脸红的尴尬和生物实验室里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这些原本零散的、带着毛边的记忆碎片,此刻被这略显青涩的旋律串联起来,竟有了一种让她鼻尖微微发酸、喉头哽咽的、陌生的重量。她下意识地翻开着摊在腿上的、纸张粗糙的音乐教材,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泛黄卷曲的页脚,仿佛那上面密密麻麻的五线谱,真的能记载下所有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在心底迂回盘旋的心事。

教室里起初是参差不齐的、带着试探和羞怯性质的跟唱。男生们大多扯着正处于变声期、时而嘶哑如公鸭、时而尖利如雏鸟的嗓子,吼得面目狰狞、青筋暴露,仿佛在进行一项消耗巨大的体力劳动,而非艺术熏陶;女生们则声音细弱,带着天然的矜持和躲闪,眼神飘忽,像是在参与一场只有自己知晓的、秘密的内心仪式。歌声杂乱,跑调者甚众,高高低低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独属于青春期的、不和谐却又生机勃勃的噪音。

苏老师极有耐心地一遍遍弹着钢琴,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起伏跳跃,像蝴蝶轻盈颤动的翅膀,引导着大家的音准和节奏。渐渐地,被分散的注意力似乎被这重复的旋律聚拢了一些,歌声开始变得稍微整齐了一些,也响亮了一些。某种集体性的、朦胧的情绪,像缓慢上涨的温暖潮水,开始在教室里无声地汇聚、涌动。那些关于校园、关于走廊、关于隐晦的表白和无疾而终的失恋的歌词,像一面面模糊而真实的镜子,隐约映照出每个人心底那片尚未被命名、依旧烟雨迷蒙的青春风景。

“表示从一楼到四楼的距离,原来只有三年……”

“表示门卫叔叔食堂阿姨,很有夫妻脸……”

当唱到这几句带着具体校园印记的歌词时,教室里甚至响起了一阵低低的、心照不宣的、掺杂着自嘲与认同的笑声。这笑声里,有对熟悉日常场景的会心,也有对那看似遥远、却终将到来的“三年后”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懵懂的怅惘。

顾屿坐在林未雨斜后方的位置。和大多数显得躁动或故作深沉的男生一样,他并没有多么认真投入地跟唱,只是象征性地、近乎无声地动着薄薄的嘴唇,目光依旧带着他惯有的那种事不关己的疏离,越过前面同学的肩膀,落在窗外那棵叶子边缘已开始泛黄卷曲的老梧桐树上,仿佛窗外那近乎静止的、日常的风景,比此刻室内这流动的、充满了矫饰情感的音乐,更值得探究。他像是一个偶然被卷入盛大合唱的独行者,身体被迫停留在此处,灵魂却固执地飘荡在无人知晓的、遥远的远方。

然而,命运(或者说是那位试图营造氛围的苏老师)似乎并不打算让他一直安然地置身事外。

“下面这一段,‘各种季风洋流都搞不懂,还有新视野’,我觉得需要一位同学来独唱一下,找找感觉,也让大家听听清晰的旋律。”苏老师停下了钢琴,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琴键上,止住了余音。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温和地搜寻,最后,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悄然牵引,越过了许多张或期待或躲避的脸,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望着窗外出神、仿佛与周遭一切隔着一层透明屏障的少年身上。

“顾屿同学,”苏老师的声音里带着鼓励的、浅浅的笑意,像投石入湖,“你来试试这一句,好吗?”

一瞬间,仿佛按下了静音键,窃窃私语声消失了。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像被强磁力吸引的铁屑,“唰”地一下,齐刷刷地集中到了顾屿身上。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聚焦弄得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缓缓地收回投向窗外的、没有焦点的视线,抬起头,迎上苏老师那充满期待的目光,以及周围那些或纯粹好奇、或暗藏看热闹心思、或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探究意味的眼神。

林未雨的心,也随着这声清晰的点名,猛地被提了起来,悬在了半空。她几乎是本能地、鸵鸟般地将头埋得更低,视线死死地、用力地钉在乐谱上那行如同蝌蚪般陌生的五线谱和方块字上,仿佛能从那错综复杂的线条与符号中,硬生生看出一片宇宙诞生的奥秘来。然而,她的耳朵却不受控制地、背叛了她的意志,像最灵敏的、高度紧张的雷达,全力张开,拼命捕捉着身后那个方向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她会听到怎样的声音?是像其他许多男生那样,带着变声期的粗嘎和显而易见的走调,引来一阵压抑的窃笑?还是……会因为之前英语课那桩不算愉快的事件,让她再次被动地成为旁人目光余光扫射的焦点?一种微妙的、混合着紧张、担忧和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解释的、隐秘的期待的情绪,像藤蔓一样,在她心里悄然滋生、缠绕、蔓延。

在片刻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顾屿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越过了重重人群,落在了教室后方那块空无一物、只有白色粉笔痕迹的黑板上,或者说,是落在了他自己内心那片无人能抵达的、虚空的某一点。他几不可察地清了清嗓子,那动作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僵硬,像是很久没有启动过的、生了锈的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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