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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日生的交集（第2页）

林未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有一种被照顾的、微弱的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参与其中的、被隔绝在外的失落感。他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将她所有试图靠近的举动，都礼貌而疏离地挡了回去。

她默默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顾屿的身影很快出现在通往垃圾池的小路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坑洼不平的水泥路面上摇曳。他走得不快，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履行着值日的职责。

远处，篮球场上还有人在挥洒汗水，传来隐约的呼喊和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更远处，是云港市层层叠叠、浸染在暮色中的老旧楼房，以及城市边缘那抹即将彻底隐没的、如同被水彩晕染过的天际线。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寻常的、属于三线城市高中的黄昏图景。而在这图景中，那个提着垃圾走向远处的少年，却成了林未雨眼中唯一清晰而深刻的焦点。

“年少时的心动，是风声过耳，明明听到了全世界在喧嚣，却只记住了他衣角拂过空气的微弱声响。”

等他重新回到教室时，额前的碎发似乎被风吹得更乱了些。他看了一眼已经被林未雨擦拭得干干净净的讲台和窗台，没说什么，只是将空了的畚斗和垃圾桶放回原处。

“可以了。”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调子。

“嗯。”林未雨低低应了一声，感觉这次简短的值日，像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耗尽心力的跋涉。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顾屿伸手关掉了灯，又仔细地拉上了教室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走廊里光线昏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沉默地走下楼梯，穿过空旷无人的一楼大厅，来到教学楼门口。晚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吹动了林未雨额前的碎发，也让她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热的脸颊感到一丝清凉。

“谢谢。”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林未雨鼓起勇气，对着那个即将走向另一个方向的背影说道。

顾屿脚步顿住，侧过半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没事。”他回了两个字，声音融在晚风里，听不真切。

然后，他转过身，双手插进裤袋，朝着与宿舍区相反的、校门口的方向，迈开了步子。他的背影很快便融入了沉沉的暮色之中，像一滴水汇入了大海，再也寻不见踪迹。

林未雨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晚风吹拂着她的裙摆和发丝，带来远处小吃街隐约的食物香气，以及更遥远的、不知名工厂传来的沉闷汽笛声。

她忽然想起，自始至终，他们之间的对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十句。而且，几乎都是她先开口。

他没有提起那瓶冰红茶。

他也没有问她为什么值日时心不在焉。

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这一切，是否都印证了周晓婉那句未曾说出口的“了然”？印证了她那场盛大而卑微的暗恋，终究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与他毫无干系？

可是，他为什么要主动承担所有重活？为什么要避开她伸向畚斗的手？那句“我自己来吧”，是否也带着一丝……微不足道的关心？

各种矛盾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打架，让她刚刚平复些许的心绪再次变得混乱不堪。

“青春期的感情像一场猜谜游戏，我们捧着微不足道的细节当作圣旨，反复解读，试图在其中找到自己被爱的证据。”

“未雨！你傻站着干嘛呢？吹风啊？”渊晨的声音如同往常一样，充满活力地打破了黄昏的宁静。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两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喏，给你一串！那家奶茶店排队的人太多了，我就先买了这个！”

林未雨接过那串冰凉粘腻的冰糖葫芦，看着渊晨被糖渍染得亮晶晶的嘴唇，心里那点纠缠不清的愁绪，似乎也被这鲜活的人间烟火气冲淡了些许。

“值日做完啦？和谁一起啊？”渊晨一边咬着山楂，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嗯……做完了。”林未雨避重就轻，没有提顾屿的名字，只是轻轻咬了一口糖葫芦。外层脆甜的糖壳在齿间碎裂，紧接着是山楂酸涩的内芯，那强烈的、对比鲜明的滋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很像她此刻的心情。

甜的，是他那微不足道、或许根本无心的话语和举动。

酸的，是沈墨那瓶刺眼的冰红茶，和他那始终如一的、难以靠近的沉默与疏离。

她挽住渊晨的胳膊，将半张脸埋进好友温暖柔软的肩窝里，闷闷地说：“走吧，回宿舍。”

夜色彻底笼罩了云港三中，路灯次第亮起，在潮湿的地面上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晕。两个女孩的身影依偎着，渐渐消失在通往宿舍楼的小径深处。

而属于林未雨的那场名为“暗恋”的、迷蒙的烟雨，似乎并没有因为这次短暂的值日交集而变得清晰，反而在这秋意渐深的夜晚，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漫无边际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那个本应走向校门的身影，却出现在了男生宿舍的楼梯拐角。顾屿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闪着金属光泽的MP3，塞上了耳机。熟悉的旋律流淌出来，是那首他听了无数遍的《爱的代价》。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他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许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目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望向窗外那轮刚刚升起的、清冷的月亮。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他年轻却带着一丝倦意的脸上，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值日结束了。

交集，似乎也仅限于此。

但某些东西，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表面的涟漪终会散去，湖底的沉积，却只有湖水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