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好了位子,又重新……选择了她身后的位置。
这个认知,像一道强光,瞬间劈开了她所有的伪装和镇定。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她自己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咚咚,咚咚,敲打着她的耳膜。
他为什么选这里?是巧合吗?是因为这里靠后,比较自由,不易被老师注意?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她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接下来的选座过程,对她而言,变成了一场模糊的背景音。她像个木偶一样坐在那里,身体僵硬,灵魂却早已出窍,在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晕眩感中漂浮。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后方的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后颈,落在她随意扎起的马尾辫上,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的灼热感。
原来,这就是他视角里的世界吗?她忽然有些恍惚。曾经,她是坐在他的斜前方,偷偷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而现在,位置对调,她成了那个被他“注视”着的人。这种角色的转换,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暧昧。
“未雨,你居然选到这里来了!”一个略带夸张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她的新同桌,一个叫李薇的女生,性格活泼,成绩中游。她似乎对能和林未雨成为同桌感到很高兴,“太好了,以后作业就靠你了!”
林未雨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应付了几句。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新同桌身上。
座位终于全部安排完毕。周老师又讲了几句关于新座位、新起点的话,便宣布自习。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翻书声。
林未雨摊开一本英语练习册,试图让自己沉浸到题海中,摆脱身后那强大的“磁场”。然而,那些字母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在她眼前跳跃、重组,却始终无法构成有意义的信息。
她感觉到身后的顾屿似乎动了一下。然后,是笔袋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是书本被放在桌上的轻微碰撞声。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被她过度敏感的听觉无限放大,在她心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样子——大概是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长腿在课桌下有些委屈地蜷着,手里或许还转着那支笔,眼神可能落在窗外,也可能……落在她的背影上。
这个念头让她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一片金黄的梧桐叶,被风裹挟着,飘飘悠悠地穿过敞开的窗户,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英语练习册上。
叶片边缘带着锯齿,脉络清晰,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她怔怔地看着那片叶子,一时间忘了动作。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那只手,轻轻地将那片梧桐叶从她的练习册上拈了起来。
林未雨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能感觉到那只手离她很近,近到仿佛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没有说话,只是拈着那片叶子,在她视线余光可及的范围内,停留了短短一两秒。然后,那只手又缩了回去,连同那片金色的梧桐叶,一起消失在她的感知里。
仿佛只是一个随意的、不经意的动作。
但林未雨的心,却因为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是什么意思?是觉得那片叶子碍事?还是……只是想帮她拿走?
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有任何大的动作,生怕打破这微妙得如同肥皂泡般的氛围。只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她低下头,看着练习册上那片叶子曾经停留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秋天的气息,以及……属于他的、冷冽而干净的味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纳兰容若的词句,毫无预兆地闯入她的脑海。如果一切都像最初那样简单,该有多好。可是,时光从不倒流,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早已在一次次的对视、一次次的无言、一次次虚拟空间的微妙互动中,变得复杂难言。
这个新的座位,像是一个全新的舞台,也像是一个温柔的陷阱。她和他之间,只隔着一排课桌的距离,空气里仿佛都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张力。
接下来的自习课,林未雨几乎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她所有的感官,都像被无形地牵引着,聚焦于身后那个存在。他翻书的声音,他清嗓子的声音,他笔尖敲击桌面的声音……都成了她世界里唯一的旋律。
放学铃声响起时,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快速地收拾好书包,甚至没有和李薇道别,就低着头冲出了教室。她需要新鲜空气,需要空间,来消化这过于汹涌的情绪。
走在回家的路上,秋风带着凉意拂过她滚烫的脸颊。她回想起顾屿拈走那片梧桐叶时,手指划过空气的弧度,那么随意,却又那么清晰地刻在了她的记忆里。
她抬起头,看着道路两旁同样开始落叶的树木,忽然觉得,这个秋天,似乎和以往任何一个秋天,都不一样了。
它不再是单一的、伤感的金黄色,而是混杂了忐忑的灰,期待的粉,以及那一抹来自他指尖的、难以定义的、让她心悸的微光。
她不知道这个新的座位安排,将会把她和他的故事,引向何方。她只知道,从今天起,她每一次的回头,每一次的侧耳倾听,甚至每一次的呼吸,都可能带着不同的意义。
青春这场雨,依旧迷迷蒙蒙。而她,正站在窗内,看着窗外落叶纷飞,感受着身后那道沉默的目光,在潮湿的空气里,小心翼翼地,种植着一颗名为“靠近”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