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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课的回响与他的目光（第2页）

他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坐得笔直，依旧是那副懒散的姿态，背微微靠着后桌，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然而，他的头微微侧着，目光穿过教室裡稀薄的陽光和浮动的微塵，直直地投向讲台，投向了她。

更让林未雨心跳骤停的是，他的一只手，正托着腮。他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他用手掌托住下颌，指尖轻轻抵着太阳穴的位置，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

没有漫不经心，没有疏离冷漠，也没有平时那种仿佛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慵懒。他的眼神很静，像秋日深潭的水，清晰地倒映着讲台上那个有些紧张、有些渺小的她。那目光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探究的，甚至是……欣赏的意味？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周围的一切声音，同学的窃窃私语，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仿佛都在这一刻潮水般褪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他托着腮凝望她的样子，和他那双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直视她灵魂深处的眼睛。

那目光，像一道温暖而有力的光束，瞬间击碎了她所有的惶恐和不安。它仿佛在无声地对她说：“我在这里。我看着你。你可以的。”

一股莫名的勇气，如同泉涌般，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出来，迅速流遍四肢百骸。她紧紧攥着的拳头，悄然松开。胸腔里那只狂躁的鸟，似乎也找到了栖息的方向，渐渐平息下来。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气息平稳而深长。她将那份被汗水浸软的演讲稿轻轻推到一边，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

“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教室，带着一点点初始的颤抖，但很快就稳定下来，变得清晰而悦耳。“今天，我想和大家聊一聊，那个被誉为‘黎明时代’的——文艺复兴。”

她开始了。

她没有完全照本宣科，而是脱开了稿子，将自己这几天沉浸其中所感受到的、思考到的，用带着自己温度的语言，娓娓道来。她讲美第奇家族与艺术的繁荣，讲达·芬奇如何将科学与艺术完美融合，讲米开朗基罗在雕刻《大卫》时注入的英雄气概，讲莎士比亚戏剧中复杂而真实的人性……

她引用了彼特拉克的诗句：“我不想变成上帝……属于人的那种光荣对我就够了。”

她也提到了古希腊哲学家普罗塔哥拉的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

她的声音时而激昂，时而低沉，目光明亮，脸上因为投入和激情，而焕发出一种平时罕见的、动人心魄的光彩。她不再是那个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习惯性隐藏自己的女孩，而是在这一刻，站在了属于她的舞台上，绽放着独一无二的光芒。

她看到周老师眼中赞许的笑意，看到周晓婉微微颔首表示认同，看到越来越多同学被她的讲述所吸引，眼中流露出思考和兴趣。

而自始至终，她能感觉到，那道来自窗边的、托着腮的专注目光，一直没有离开。

它像一张无形的、温柔的网，将她包裹其中，给予她最坚实的力量。她甚至敢于在演讲的间隙，偶尔将目光投向那个方向，与他对视一秒，两秒……然后，在他那深潭般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移开，继续她的讲述，只有微微发烫的耳根，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那一刻，讲台下的他，和讲台上的她，仿佛达成了一种超越言语的、神秘的联结。他在倾听，不仅仅是倾听关于文艺复兴的知识，更像是在倾听她透过这些历史、这些人物，所表达出来的，属于她林未雨自己的、正在苏醒的灵魂。

当她的演讲结束，说出“谢谢大家”时，教室里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随即，热烈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席卷了整个教室。那掌声真诚而响亮，是对她这短短十几分钟表现的最好肯定。

林未雨站在掌声中央，微微鞠躬。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浅浅的红晕。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越过人群，望向那个方向。

顾屿依旧托着腮，姿势未变。但他看着她，在那片热烈的掌声中，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嘴角。

那不是一个明显的笑容，甚至算不上是笑意。只是一个微小的、肌肉牵动的弧度。

但林未雨看见了。

在那个瞬间，她仿佛听到了心底那颗被埋藏许久的种子，终于顶开了沉重的冻土，发出了第一声细微的、清脆的破裂声。

窗外，冬日的阳光似乎挣扎着穿透了云层，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刺目。讲台上，粉笔灰在光柱中飞舞，像一场无声的、金色的雨。

青春的回响，在这一刻的历史课上，悠长而清晰。

而他的目光，是这首回响诗篇里，最沉默，也最惊心动魄的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