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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在风中飘散（第2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踩在烧红的针尖上，煎熬而疼痛。

她能感觉到后方那道目光，或许正落在她的背影上，带着点试探，或许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不易察觉的关切？这种不确定感加剧了她的痛苦。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纸团，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微缩的潘多拉魔盒，只要打开，或许就能得到解脱，但随之释放出的，可能是她无法承受的灾难。

最终，在监考老师目光扫过来的前一刻，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抬起右脚，鞋底带着决绝的意味，轻轻地将那个纸团踢进了旁边桌椅腿之间那道阴暗的、布满灰尘的缝隙深处。

动作幅度很小，小到几乎没有人会注意到。

却仿佛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和力气。

她选择了与那个可能的“污点”划清界限，也亲手斩断了通往“捷径”的可能。那一刻，心里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一种悲壮的，带着自我毁灭意味的，近乎虚无的平静。像是经历了一场盛大的、无人知晓的战争，虽然满身狼藉，但旗帜未曾倒下。

她重新拿起笔，笔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在那道题的空白处，她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解”字，然后，根据自己脑海里那些混乱的、支离破碎的思路，写下了一些她自己都知道得分希望渺茫的、牵强附会的步骤。字迹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显得有些颤抖，却异常清晰，仿佛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场无声的战役刻下墓志铭。

她知道，她可能输了这场考试，在这场与数学、也与自己内心魔鬼的战斗中败下阵来。但她守住了某种东西。某种在青春这场兵荒马乱、迷雾重重的战争中，她必须死死捍守的、不容玷污的阵地。那或许是尊严，或许是原则，或许，只是她林未雨之所以是林未雨的最后证明。

交卷的铃声终于响起，尖锐、刺耳，又带着一种解脱般的悠长尾音。

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瘫软在坚硬的木质椅背上，浑身虚脱，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周围的同学们如同解除了定身咒，陆续起身，教室里瞬间充满了考后特有的那种混杂着懊恼、庆幸、后怕和激烈讨论答案的嘈杂声。这些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到她耳朵里，模糊而不真切。

她没有动，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不知何时，天空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远处有隐隐的雷声滚过，仿佛一场蓄势待发的、夏日特有的雷阵雨即将来临。

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桌旁，带来一阵熟悉的、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气息。

顾屿单肩随意地挎着背包，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敲了敲她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喂，”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既没有得意，也没有被拒绝后的恼怒，只有一片平静的，近乎叙述事实般的淡然，“最后那道题，其实可以构造函数f（x）=（e^x-e^{-x}）2x，用反函数求导，再结合洛必达法则，很简单，三步就出来了。”

林未雨猛地抬起头，毫无预兆地撞进他深潭似的眼眸里。那双眼眸此刻没有平日里常见的戏谑，没有漫不经心，也没有她想象中的任何试探或嘲讽，只有一片纯粹的、平静的叙述。仿佛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今天下雨了”这样简单的事实。

他没有提那个纸团，一个字都没有。

他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或者不在意，他那个小小的“援助”在她内心掀起了怎样一场惊涛骇浪的风暴。

他只是告诉了她解题的正确思路和方法，在她已经不需要，或者说，在她已经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了这个问题之后。

这一刻，林未雨忽然明白了。那个纸团，或许根本就不是她想象中的、写着最终答案的“作弊工具”。它可能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恶作剧；也可能，是另一种形式的、她无法理解的、属于顾屿式的……笨拙的试探或交流。而她，用最决绝的方式，误解并拒绝了他。

风吹起教室门口那扇没有关严的蓝色窗帘，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的凉意涌了进来。

顾屿说完，也没等她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脸上是何等复杂的表情，便转过身，像一条灵活的鱼，轻而易举地汇入了离开教室的、喧闹的人流。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单，像一首写在潮湿空气里的、未完的朦胧诗，每一个笔画都透着让人费解的疏离。

林未雨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数学试卷上，那片关于最后一道题的、充满了徒劳挣扎痕迹的空白区域，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

窗外，酝酿已久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急促地敲打着玻璃窗，声音密集而清脆，像是无数颗透明的石子被用力抛洒。很快，窗外的世界就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动荡不安的水汽之中，模糊了香樟树的轮廓，也模糊了所有远去的背影。

她的青春，似乎也总是这样，充满了各种似是而非的暗示和难以解读的密码。那些关乎答案、关乎心意、关乎未来的线索，总是在即将触手可及的瞬间，又悄无声息地飘散在了风中。留下的，只有这雨打窗棂的、单调而固执的回响，和一颗在迷茫、困惑与细微的疼痛中，兀自剧烈跳动、无处安放的年轻心脏。

雨声浩大，世界迷蒙。而她，独自坐在空旷起来的教室里，仿佛被遗忘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