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安然同乘、仿佛能平和交谈的景象,林景如只觉有些荒诞。
初识时剑拔弩张,此刻却共处一车,言谈间竟透出几分诡异的“亲近”。
倘若白日里她没有故意泼他那身墨的话,或许倒也没那么违和。
“往日看着不是挺聪明?懂得韬光养晦。”他语带讥诮,“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林景如没有辩驳。
她慢慢挺直脊背,一字一句,清晰如玉石相击:
“女子立世虽艰难,却也不该被轻贱至此。”
车厢内霎时一静。
她迎着他的目光,眼底犹如深冬的湖面,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骆应枢被她眼中那股不似表面的情绪吸住,恍惚间,竟想起许多年前母亲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的模样。
静默片刻,他率先移开视线,嗤笑一声,唇瓣微动似要说什么,最终却一字未吐露出来。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您身居高位,或许不知女子在民间生计何等艰难。”难得的,林景如解释了一句。不同于以往言语里的暗讽,这话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骆应枢闻言,摇摇头:
“你一个男子,不好好想想自己未来的仕途,盯着女子处境作甚?”
林景如深吸了一口气,本不欲与对方多费口舌,毕竟在他们身居高位,又如何懂得民间女子的艰辛?
可想到此前投入知府大门的那些陈情书信如石沉大海,不知为何,她心底竟生出一丝渺茫的期冀——眼前这人,或许能在此事上有所作为。
经历方才种种,她近乎急切地想要抓住任何一丝可能。
暂且将对此人的成见按下,她暗想:无论如何,总要一试。
“正因女子处境与男子天差地别,难道不更应有人为之发声?”她看着他,眼底带着自己未曾察觉的期待,“世子身居高位,若愿施以援手,必比我们更有施展的余地。”
骆应枢听出她话中深意,却只懒懒一笑:“本世子凭什么帮你?你可别忘了,你先前还得罪过本世子。”
林景如再次沉默了片刻,暗自咬了咬唇角,深吸一口气,终于拱手:“此前是小人冒犯,望世子大人大量,宽恕一二。”
见她竟能妥协至此,骆应枢眼神微凝,良久才轻笑出声:“虽说本世子颇爱看你这副低头模样,但是——”
他倏然低头倾身逼近,目光如刃:“你凭什么觉得,本世子会帮你?”
“你那套虚无缥缈的念想,与本世子何干?本世子、毫无兴趣。”
他靠回原位,语气轻慢:“你大可试试,待你真有朝一日走入朝堂,想让女子与男子平起平坐?简直痴人说梦!”
“世子错了。”林景如闻言,即便早有预料,心底仍泛起一丝讥诮。她字字清晰,如金石坠地:“若我真走上仕途——那也必是为了女子。”
“放肆!”骆应枢猛地拍案,“你可知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他面色骤沉,下颌微扬,倨傲地盯住眼前神色平静的“少年”。那人眼底却燃着一簇火光,亮得惊人。
“小人说错了吗?”林景如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数百年前,武昭帝曾与懿德皇后共治天下,彼时女子可如男子一般入学求知、行商走镖,何事做不得?”
“而今女子不仅困于深宅,莫说求学,便是外出营生也举步维……”
话未说完,骆应枢已如闪电般扼住她的脖颈,五指缓缓收紧。
他低头逼近,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本世子只当从未听过。林景如,把这些心思给本世子藏好了——我还不想你死得太早。”
呼吸被慢慢掠夺,林景如面色涨红,脑中却骤然变得清明:
她竟忘了,眼前这人亦是皇室血脉,享尽这世道赋予男子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