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苏晚起来上厕所。农村的夜晚,只有偶尔的虫鸣。她轻手轻脚地穿过院子,生怕惊动了任何人。
就在她返回,经过苏大成和张桂花紧闭的房门时,里面刻意压低的、却因为激动而隐隐拔高的争执声,像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钻入了她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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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了她了!”是苏大成压抑着怒火的声音,“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敢不嫁?还由得她了?我看就是打得太少!”
苏晚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她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阴影里。
接着,是张桂花那带着算计和阴毒的声音:“当家的,消消气。现在是新社会,不兴过去那一套了。我看那丫头现在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翅膀硬了,咱们也不能硬碰硬,真逼急了她,那三百块彩礼飞了不说,她要是真豁出去闹到公社去,咱们脸上也不好看。”
“那你说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由着她?”苏大成不耐烦地反问。
张桂花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明”:“硬的不行,咱们就来软的,生米煮成熟饭,看她还能怎么蹦跶!”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只听张桂花继续道:“我琢磨了个法子。我表姐家的侄子,不是在县农场工作吗?农场里,有时候给那些大牲口配种,不是有那种……催情的药吗?我打听过了,那种药对人吃不死,就是……就是到时候人迷迷糊糊的,由不得自己。”
苏晚的指甲瞬间掐进了掌心,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们竟然……竟然恶毒至此!
“咱们这样,”张桂花的声音带着狠绝,“过两天地里的活忙完了我让我侄子想办法给咱弄点那种药回来。到时候,想办法掺到水里或者饭里,给那死丫头吃了。等她药性上来迷迷糊糊的时候,让大俊来咱家,把事儿给办了!”
“到时候,她一个失了清白的姑娘家,还能嫁给谁?除了老老实实跟着大俊,她还有别的路走?我看她还怎么不愿意!等事儿成了,那二百块彩礼,稳稳当当到手!”
苏大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黑暗中,苏晚几乎能想象出他脸上那挣扎又最终被利益说服的表情。
果然,他沉闷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了:“……这事,做得隐秘点,别传出去坏了名声。”
“放心吧当家的,我有数……”
后面的话,苏晚已经听不清了。
巨大的愤怒、恶心和一种濒临绝境的冰冷恐惧,像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发出声音。胃里翻江倒海,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扶着墙壁,几乎是用尽了全身
的力气,才支撑着发软的双腿,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那间冰冷的杂物房。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苏晚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过后,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她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
第二天,天色刚亮,苏家小院一如往常般“热闹”起来。
张桂花摔摔打打地做着早饭,眼神像淬了毒的针,时不时扎向默默帮忙的苏晚。苏大成沉着脸坐在桌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不知在盘算什么。苏曼低头不语,苏家宝则嚷嚷着粥太稀。
苏晚低着头,将所有情绪死死压在心底,扮演着那个沉默、隐忍、甚至带着一丝昨夜“被吓住”后残留惊惶的原主。
她小口喝着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味同嚼蜡,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怀里的那个小包和铺板下的介绍信上,计算着时间,等待着家人上工后自己行动的机会。
终于,在一阵碗筷碰撞和张桂花不耐的催促声中,苏大成带着一家子下地去了。
院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暂时隔绝了危险。
苏晚立刻行动起来,她必须尽快收拾好仅有的几件贴身物品,然后立刻出发去县城!
然而,就在她刚把几件打满补丁但浆洗干净的旧衣服卷起来时,院门外传来了小心翼翼的、轻轻的叩门声。
笃、笃、笃。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这个时间点,会是谁?难道是张桂花忘了东西折返?还是……邻居?
她瞬间警惕起来,将衣服迅速塞到床铺底下,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苍老而熟悉的声音:“晚丫头,是我,姨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