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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火琉璃（第1页）

自清明踏青归来，鱼阅微的身体在看似平静的休养中，渐渐有了些起色，咳嗽止了，面上也略微恢复了点血色，不再那般苍白得骇人。

然而，李湛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那片深沉的疲惫与空洞，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像是沉淀了下去，化作了一种更为顽固的、无声的消耗。

她开始饮酒。

起初只是在他带来的椒柏酒或是其他果酒中，浅酌一两杯。后来，便成了她独自一人时，暖阁内常备的物事。那酒并非什么烈性佳酿，多是些入口柔和、后劲却绵长的品类。

孙十三娘得了李湛默许，自是尽力搜罗供应，不敢怠慢。

李湛夜夜前来，常常能嗅到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比往日更浓的酒气。

有时，她尚能维持着表面的清醒，抱着琵琶，指尖流淌出的曲调却比平日更多了几分迷茫与散乱；

有时，他来时，便见她已伏在案上，或是靠在榻边，醉眼朦胧，神思涣散。

他知道，她在借这杯中之物，麻醉那无休无止的钝痛。

那痛，源于失去至亲的孤寂，源于家破人亡的仇恨，源于自身命运的飘零，也源于……他们之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清醒时，这些痛楚如同无数细密的针，时刻扎在心尖，唯有醉意朦胧，方能换得片刻混沌，得以结束那清醒的煎熬。

这夜，李湛踏入暖阁时，室内烛火昏暗，酒气比往日更重了几分。

鱼阅微并未在惯常的位置，他向内走了几步，才看见她歪倒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中还松松握着一个几乎空了的白玉酒壶。

她显然是醉得狠了，连他进来的声响都未曾察觉。腮边染着浓重的胭脂色，一直蔓延到眼角，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半阖着，水光潋滟，迷离失焦。

长长的睫毛被泪意或是酒气濡湿，黏连在一起，更添几分脆弱堪怜之态。

李湛放轻脚步，走到榻边，蹲下身，想将她手中的酒壶取下，以免她不小心碰碎伤了自己。

他的靠近，似乎惊扰了她混沌的意识。她微微动了动，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涣散地、缓缓地聚焦在他脸上。

烛光跳跃，在她迷蒙的眼中映出细碎的光点。

她就那样怔怔地望着他，望着他那双眼睛。

李湛生得一双极好的桃花眼，眼型狭长，眼尾微挑，不笑时深邃含威，笑起来却又似蕴着三月春水，勾魂夺魄。

此刻，在鱼阅微醉意模糊的视野里，这双眼睛的轮廓，与许多年前那个夏日午后，在鱼府“守拙斋”外的海棠树下，坏笑着跑开的少年郎的眼睛，缓缓重叠在了一起。

记忆如同被酒液浸泡过的画卷，带着微醺的温度与模糊的边界，徐徐展开。

那也是这样一个有些闷热的午后，蝉鸣聒噪。

彼时，他还是偶尔会来鱼府向鱼玄理请教学问的三皇子李湛，她还是那个偶尔可以旁听他们论道、性子尚存几分天真烂漫的鱼家小姐。

两人论倦了，便躲在书房外的抄手游廊下玩“抽花笺”。那是当时长安少年少女间流行的一种雅戏，竹筒里放着数支花笺，抽中红色者，可问对方一个问题，需得如实作答。

彼时年仅十三四岁的鱼阅微，运气极佳，中了头彩。她歪着头想了想，第一个问题问得颇为刁钻：

“三殿下平日最不喜读哪本经义？”

少年李湛彼时已有几分沉稳气度，但在她面前，总不自觉地放松些，闻言挑了挑眉，倒也坦然：

“《孝经》。絮絮叨叨，尽是些老生常谈。”

鱼阅微抿嘴一笑，颇有些得意。待要抽第二支时，却紧张地闭了闭眼，心中默念千万要是红色。然而天不遂人愿，指尖触到的，是绿。

她懊恼地跺了跺脚，却听得对面的少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却又强作镇定，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灼灼地看向她：

“小鱼妹妹……”

他顿了顿，耳根似乎有些泛红，“你……你当真喜欢我的眼睛吗？”

这话问得突兀而直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混合着试探与期待的大胆。

鱼阅微猝不及防，心中最大的秘密被陡然戳破，一时间又羞又急，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