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米小说网

残月孤弦（第1页）

血，蜿蜒如蛇。

在青玉砖上爬行，爬成一道细细的溪流，爬过散落的琵琶碎片，爬向那盏将熄未熄的孤灯。

鱼阅微倚在窗边，望着那轮被窗棂切割的残月。腕间的痛楚渐渐麻木，像冬日湖面结起的薄冰，封住了所有知觉。她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还在时说过，人死前会看见一生最珍重的画面。

可她眼前，只有曲江池畔那场杏花雨。

那年上巳节，曲江盛宴，皇家恩泽，特许三品以上京官携家眷赴宴。

她本不欲去，嫌那场合喧闹虚伪，父亲鱼玄理却捻须肃然道：

“陛下倡文治，重才学，此等盛会，正是我辈清流展示风骨、结交同道之机。你素日埋首书斋琴案，虽有所成，终究闭门造车。也该出去见见这长安气象，听听这天下声音。”

她去了，抱着她珍若性命的琵琶。

宴席设在芙蓉苑临水高台，王公贵胄，文士云集。轮到她献艺时，杏花正盛，风过处，粉白花瓣簌簌落于冰弦。她垂眸信手，一曲《霓裳羽衣曲》流泻而出，指法精妙，意境空灵，弦音裂帛，满座皆惊。

就是在那一曲终了，满堂喝彩声中，她抬眼，望见了杏花深处，那个身着青衫、眉眼疏朗的少年。他立在人群后，目光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欣赏，仿佛看到的不是秘书监之女，不是炫技的乐者。

只是曲中魂，弦外人，只是她鱼阅微。

那一眼，如石子入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再难平息。

后来大厦倾覆，他夜访宝月楼，卸下伪装，明黄内衬刺痛她的眼。

“跟了朕，此生不负。”

五年了，这句话像淬了剧毒的针，深深扎在心口，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绵密的痛楚。

她当年竟真的昏了头，信了那一刻他眼中的复杂，信了一个帝王在权力倾轧后，微不足道的愧。

血越流越多，在地板上积聚成一小滩暗红。意识如同退潮般渐渐涣散，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冷。

她仿佛听见极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踏破夜的寂静，由远及近，却又觉得那不过是濒死前徒劳的幻觉。

这样也好。

鱼阅微缓缓合上眼，唇边凝结着一丝扭曲的笑。这污浊人世，这无尽的挣扎，终于可以结束了。

——

同一片夜空下，上阳宫内。

崔璟岚并未安寝。她斜倚在暖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云丝锦被，手指却无意识地紧紧攥着被角，用力到指节泛白。

殿内只点了几盏宫灯，光线昏黄，映照着她笼着阴霾的脸庞。她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一个让她心口如同被毒蜂蛰咬般刺痛的消息。

陛下昨日又去了宝月楼。

夜半时分，宫门下钥之后，皇帝竟策马出宫，只为去见那个来历不明的乐妓。

“消息可确实？”

心腹宫女跪在榻前，低声道：“千真万确，娘娘。是咱们安排在宫门处的人亲眼所见，陛下只带了高内侍等寥寥几人，行色匆匆…方向，确是往平康坊那边去了。”

崔璟岚猛地坐起身，丰腴的身子因愤怒而微微发抖。孕肚的沉重此刻更像是一种讽刺的负担。

“好…好得很！”

她几乎是咬着牙冷笑，“本宫辛苦怀着他的皇嗣，他却还惦记着那个下贱胚子！”

她崔璟岚，出身博陵崔氏，百年望族，累世公卿。

自小便被家族精心培养，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她带着整个家族的期望入宫，从美人一路升至贵妃，圣眷不衰，靠的不仅是颜色，更是手腕与家世。

她深知皇帝李湛的为人，他勤政，亦多疑；他薄情，却并非全然无心。他给予后宫妃嫔的恩宠，或多或少都带着权衡与制衡，鲜少有真正失态之时。可唯独对宝月楼那个女子，不同。

她伴驾多年，太清楚这种“不同”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在意。起初她并未在意，可渐渐地，她曾在他留宿上阳宫之际，听到过他含糊的呓语，反复缠绕的，不是国事，而是那个女人的名字。

那一刻，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与冰冷嫉恨，几乎要将她吞噬。一个帝王，竟在梦中都无法放下一个宫外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