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拥这万里江山,享有无上权力,却也双手沾满了洗不净的血污。他早已不是她当年爱过的、会因一段琵琶曲而心动的那个李湛了。
“妾也一样,”
鱼阅微闭上眼,声音几不可闻,如同叹息,“早就……死在八年前那场……血雨里了……”
“不!”李湛猛地将她抱起,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她周身冰冷的死气与血腥,“便是死了,你也是朕的鬼!”这满身的血,这破碎的生命,都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这话说得凶狠,手臂却在微微颤抖,泄露了他的恐惧——恐惧失去这黑暗中唯一一点真实,恐惧独自面对这漫漫长夜与巍巍宫城。
鱼阅微在他怀中,像一片枯萎的叶,了无生机。她不再说话,也不再落泪,只是静静地任他抱着,仿佛魂魄早已离去,只留下一具沾染血污的空壳。
窗外,天光渐亮。长安城在晨曦中苏醒,又是新的一日。
李湛抱着怀中冰冷且染血的躯体,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就像那面琵琶,就像她那颗曾经炽热的心。
就像,很多年前曲江池畔,那个会为一段琵琶曲而心动的自己。
都回不去了。所有的纯真与承诺,终将被这宫闱内外的血色与权谋吞噬。
“陛下,”高内侍在门外轻声禀报,声音带着惶恐,“早朝时辰到了。。。”
李湛不动,依旧抱着鱼阅微,仿佛要这样坐到地老天荒,无视那未干的血迹,无视即将到来的朝堂风雨。
“传旨,朕躬不适,今日罢朝。”
门外的高内侍倒吸一口冷气——自陛下登基以来,从未有过罢朝的先例。
“再传太医令,”李湛的声音疲惫不堪,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偏执,“用猛药,不计后果,务必救活她。”哪怕救活的,只是一个恨他入骨的空壳。
他轻轻将鱼阅微放回榻上,为她掖好被角。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一件布满裂痕、沾满血污的稀世珍宝。
起身时,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与一丝绝望:
“便是做鬼,你也只能是朕的鬼。”
这话不像是情话,倒像是诅咒。对她也对他自己。缠绕着此生难以洗脱的血色。
走出宝月楼时,朝阳初升,金光万丈。李湛眯起眼,看着这繁华似锦、却又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的长安城,忽然觉得无比寒冷。
他终究是留下了她。
用最残忍的方式。
就如同这深宫,这座皇城,用最华美的牢笼与无尽的血色,困住了他的一生。
回到宫中,崔贵妃顺利产下一子。满朝庆贺,他大赏六宫,仿佛昨夜的血腥与挣扎从未发生。
夜里,他独自登上太极宫最高的楼阁,望向宝月楼的方向。
那里再不会有纯净的琵琶声传来了。
他知道。
只有萦绕不散的血气,与一个被他强行留下的、破碎的魂灵。
就像他心中那点残存的少年心气,终是一日一日,被血与泪彻底浇灭,死去了。
而鱼阅微的问题,他始终没有回答。
那个李湛还活着吗?
不敢答,不能答。
只怕一开口,就会惊觉,镜中那个身着龙袍、周身仿佛都萦绕着若有若无血腥气的陌生人,早已不是当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