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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翅翻飞（第1页）

李湛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阳光透过窗棂，在光滑的书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静谧得有些不真实。他身上依旧盖着那条柔软的薄毯，带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她的清冽气息。

他有些恍惚地坐起身，揉了揉依旧酸胀的额角，环顾四周。暖阁内只有他一人，书案上收拾得整整齐齐，那本她常看的《漕运利弊论》摊开在惯常的位置。空气中除了墨香、木香，还隐约飘来一丝极淡的、清甜的食物香气。

他起身，循着香气走到外间。只见临窗的小几上，摆着几样清淡的膳食：一碟碧莹莹的冷淘槐叶面，一盅炖得奶白的鲫鱼汤，还有两样时令小菜。并非宫中的珍馐，却透着家常的精心。

鱼阅微并不在。

李湛走到小几旁，手指拂过微温的碗盏边缘，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再次涌动，比昨夜更加汹涌。他默默坐下，拿起银箸，慢慢地，将那些食物一口口吃完。味道很好，是他许久未曾尝过的、属于“人间”的滋味。

用完膳，他踱步到窗边。楼下庭院里，几个小宫女正悄声洒扫，见到他，慌忙垂首行礼，不敢多看。远处街市隐约的喧嚣传来，更衬得这小楼一方天地的宁静。

他回到暖阁，目光落在那个崭新的书架上。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指尖一一拂过那些他带来的文书卷宗，最后，停在了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放着几本她自己的书，还有……一本陌生的、质地普通的手札。

他并非有意窥探，只是那手札的封面上，没有任何题名，引起了他一丝好奇。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伸手去取。这是她的地方，她的东西。

午后，鱼阅微回来了。她似乎是去后面的小花园走了走，鬓角带着一丝水汽，脸色比前些日子红润了些许。见到他醒来，她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到书案后坐下，重新拿起了那本《漕运利弊论》。

李湛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凑上去“汇报”或探讨。他只是安静地坐在离她不远的矮凳上，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杂记翻看。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书案后那个沉静的身影。

她看书时很专注，微微低着头，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阳光透过窗纱，勾勒出她侧脸柔和的线条，和那截白皙的、曾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腕。

暖阁内，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

没有朝堂的剑拔弩张，没有恨意的冰冷对峙，也没有那些沉重国事的压迫。只有一种近乎虚幻的、日常的宁静。

李湛的心，在这片宁静中，奇异地安定了下来。连日来的疲惫、紧绷的神经，仿佛都被这静谧的空气缓缓抚平。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他们只是一对最寻常的夫妻，在某个慵懒的午后，各自做着喜欢的事情，互不打扰，却又气息交融。

偶尔，鱼阅微会因书中某个疑难而微微蹙眉，李湛便会放下手中的杂记，状似无意地提起某个相关的典故或案例，点到即止，并不深入。她有时会抬眼看他一下，不置可否，有时则仿佛未曾听见，但那双蹙起的眉头，往往会悄然舒展。

有一次，宫女送来了新沏的茶。鱼阅微顺手将一杯推到他面前的矮几上，动作自然，没有言语。李湛端起那杯温热的茶水，碧绿的茶汤在白瓷杯中轻轻荡漾，他低头啜饮一口，清冽的茶香沁人心脾，那暖意仿佛一直熨帖到了心底最冰冷的角落。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鱼阅微放下书，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起身准备点燃烛火。

“我来。”李湛立刻站起身，抢先一步，拿起火折子，熟练地将暖阁内几处烛台一一点亮。昏黄柔和的光晕次第绽开，驱散了暮色，也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交织在一起。

烛光下，她的面容显得愈发清丽，也添了几分暖意。

晚膳依旧简单而精致。两人对坐而食，依旧没有什么交流，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李湛却觉得，这沉默比他参加过的任何一场盛大宫宴都要让人舒心。

夜里，李湛依旧宿在暖阁。他没有再伏在榻边，鱼阅微让宫女在靠墙的位置给他铺了一张简单的卧榻。

两人隔着一道屏风，各自安寝。

李湛躺在坚硬的卧榻上，听着屏风另一侧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闻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气息，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满足感所充盈。

这偷来的两日浮生，像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他知道这只是假象。知道窗外依旧是那个危机四伏的朝堂，知道他们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但在此刻，他宁愿沉溺其中。

第二天，李湛醒来时，天色已大亮。

鱼阅微早已起身，正站在书架前，似乎在寻找什么。阳光洒在她素雅的衣裙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李湛没有惊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到她的目光在书架上游移，最终，落在了最底层那本普通的手札上。她的指尖在那粗糙的封面上停留了片刻，似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取下，转而抽出了旁边另一本乐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