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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弦暗断（第4页）

是，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后宫前朝，盘根错节，她不过是这权力漩涡中，最微不足道、却又最刺眼的一粒尘埃。可他不能承认，天子怎能有过错？怎能被看穿这无奈？

“阅微。”

他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近乎乞怜的疲惫，再次伸手，指腹摩挲着她左手未伤的、冰凉的指尖，试图传递一点温度。

“告诉朕，你想要什么？除了离开，除了…朕给不了的那些。”

他顿了一下，声音更低，“金银珠玉，田宅仆役，只要你开口…”

她看着他，这个近三十岁的帝王，勤政爱民，亦薄情寡恩。他已有三子一女，如今崔贵妃又即将临盆。

他周旋于郑、崔、王诸姓之间，后宫佳丽如云，却还要在她这方寸陋室，寻求片刻的喘息与真实。

多可笑。亦多可悲。

“妾，无所求。”她轻声说，声音空洞，继而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罗裳半褪，露出肩头一片雪肤。可她的动作机械而麻木，眼泪无声滑落，一滴滴砸在他手背上，滚烫，却暖不了早已冰封的心肠。

李湛心头如被针刺，猛地抓住她手腕：“勿要如此！”

“陛下夤夜至此，非欲以此残躯，暂解烦忧乎？”她抬眼，泪中带笑，如带雨梨花，却字字诛心。

“妾身卑贱，唯此蒲柳之姿，尚可侍奉。”

“住口！”

他低吼，眼底泛起血丝，“朕在你心中，竟如此不堪？只是贪恋你这皮囊之色？”

“陛下欲闻真言？”

她终于不再隐忍，积压五年的委屈与绝望喷薄而出。

“陛下是妾何人？是夜半破宫规而来的恩客？还是偶施雨露、便以为莫大恩宠的圣人？”

李湛被她眼中的恨意与清醒刺痛：“朕为你破例还少吗？五年来，你可曾见朕对他人如此？”

“破例？”她像是听到极好笑的事，笑声凄楚。

“陛下的破例是何等模样？是凤仪宫郑后稳坐中宫，嫡子承欢？是崔妃孕育龙种，家族显赫？是王昭仪椒房独擅，恩赏不断？陛下予她们的，是名分，是地位，是家族绵延的保障！而妾呢？”

“你——”

李湛气极，胸脯剧烈起伏，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让他失去理智，一把将她狠狠按在椅背上，龙袍的袖袂因这剧烈的动作带起疾风，拂灭了桌案上那盏孤灯，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两人模糊而对峙的轮廓。

“朕予你的，何曾少于她们！这宝月楼，哪一样不是顶尖？你的用度，甚至逾制！朕……”

“是！陛下赐妾华服珍馐，赠妾珠玉宝器，将这宝月楼装点得如同金屋！”

她在黑暗中嘶声回应，泪水濡湿了脸颊，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悲鸣。

“可陛下予过妾尊严否？予过妾选择否？连站在这宝月楼，也不过是陛下金屋藏娇的另一个华笼！妾连想安安静静地腐烂，都不得自由！”

他死死盯着她，忽然注意到她右手伤口因挣扎而渗出血色，在白纱上染开新的红梅。心口某处猛地一抽，松了力道。

“你的琵琶…”

他哑声岔开，声音慌乱。

“朕会寻天下良工，用最珍贵的紫檀木，为你重修……不，重制一把更好的。”

“修好又如何？”

她看着自己再难抚弦的右手，眼泪愈发汹涌，却带着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