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朕如何?你告诉朕!你不肯接受新的琵琶,朕为你修补旧的!你厌弃这宝月楼,朕可以为你另建别苑!你恨崔氏、恨郑家、恨皇后…好!朕替你…”
“陛下!”鱼阅微骤然打断他,她抬起眼,那双曾经流光溢彩的眸子,此刻如同两口枯井,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光亮,“陛下以为,妾恨的是她们吗?”
李湛的话语戛然而止,噎在喉间。
“她们?”鱼阅微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苍白得像随时会碎裂的薄瓷。
“她们与妾何干?她们是陛下的妃嫔,为陛下生儿育女,管理宫闱,她们的存在,天经地义。妾恨她们什么?恨她们得到了妾不曾得到的名分?还是恨她们分享了陛下的雨露恩宠?”
她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他,仿佛看向很远的地方:“陛下,您始终不明白…妾早已是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李湛逼近一步,几乎是低吼着问道。
“你告诉朕,这五年,你又为何留在朕的身边?”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困惑,也是他始终无法真正掌控她的根源。他给了她所能给予的一切物质享受,却仿佛从未触碰到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鱼阅微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久到李湛几乎要在那片沉寂中窒息。
“妾求的…”她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或许,只是当年曲江池畔,那个能安心弹琵琶的鱼阅微,还有,听着《霓裳》,眼亮如星的…李湛。”
那个会因为她一个指法不到位而皱眉,会因为一曲终了而击节赞叹,会在她弹到精妙处,忍不住急切追问“此法何名”的青衫少年。
李湛猛地后退了半步。
那个名字,从她口中唤出,竟带着如此陌生的刺痛感。
“是妾蠢!蠢到无可救药。”
“用了五年……方才发觉,都死了,是不是?”
鱼阅微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清明。
“被这身龙袍吞噬了,被这九重宫阙磨灭了,被前朝后宫的权衡算计消磨殆尽了…死在陛下登基的那一天,死在您权衡利弊,将妾永远置于这不见天日的宝月楼的那一刻。”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没有什么起伏,却字字如刀,剖开他层层包裹的伪装,露出内里早已腐朽溃烂的真相。
“你胡说!”
李湛厉声反驳,额角青筋暴起。
“朕就是李湛!朕从未变过!”
“从未变过?”鱼阅微眼底终于染上了一丝讥诮。
“那陛下如今蹲在这里,修补这把破琵琶,又是做给谁看?是安慰妾这个将死之人,还是…安慰陛下您自己那点残存的、不敢承认的愧疚和…不甘?”
“住口!”李湛猛地扬起手,手中那块尖锐的碎木几乎要脱手而出,指向她。
鱼阅微没有躲闪,甚至没有眨眼,只是平静地迎视着他暴怒的目光,仿佛在等待那碎木落下。
她的平静,比任何反抗都更有力量。
李湛的手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他看着榻上那个苍白、虚弱、腕间还缠着厚厚纱布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片荒芜的死寂,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颓然垂下手,那块碎木“啪”地一声,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他踉跄着后退,靠在了冰凉的墙壁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身体的重量。
“是…”他低下头,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彻底击溃的疲惫。
“朕修不好它…”
鱼阅微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终于在他这声承认里,彻底熄灭了。
室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那把破碎的琵琶,依旧静静地躺在角落,像一个被遗弃的、无声的墓碑,埋葬着一段早已逝去的过往,和两个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