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湛的手臂僵在半空。
他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嫌恶,看着她因虚弱而更显苍白的侧脸,白日里在太极宫那种暴虐的、试图毁灭一切的冲动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更无力的疲惫。
他沉默地收回了手。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暖阁。
楼下传来他吩咐备水的声音。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才再次回来。发梢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身上只穿着一件素色的单衣,所有的熏香痕迹都被彻底洗净,只剩下沐浴后最纯粹的气息。
他再次走到榻边,这次,他没有立刻试图抱她,只是蹲下身,视线与她平行,仰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笨拙的小心。
“现在…还有味道吗?”他低声问,声音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鱼阅微转过脸,目光落在他洗得有些发红的脖颈和手上,落在他那双深邃却难掩疲惫的眸子里。她纵然不知具体,也能从他这异常的姿态和眼底那抹未曾散尽的、属于施暴后的空虚中,窥见一二。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那目光,没有同情,没有软化的迹象,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悲悯。
“李湛,”她极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这样…不累吗?”
李湛的身体微微一震。
累?
怎么会不累。
戴着面具应对朝臣,平衡后宫,扮演一个完美的帝王。在白日里用最暴虐的方式发泄痛苦与压力,又在夜晚,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拼命洗刷痕迹,试图在另一个人面前,维持一点点可怜的、干净的假象。
他缓缓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她未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背上。那触感冰凉,却奇异地让他躁动不安的心,得到了一丝短暂的、虚幻的安宁。
“累。”他哑声承认,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一个终于肯承认自己迷路的孩子,“阅微…朕只有在你这里…才觉得…像是活着…”
哪怕这份“活着”,伴随着无尽的痛苦、悔恨和她的憎恶。
鱼阅微任由他靠着,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她的目光越过他湿漉的发顶,再次投向窗外那轮孤冷的月亮。
“活着,有很多种方式。”她轻声说,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陛下选的这一种…太脏了。”
李湛的身体彻底僵住。
她没有再说下去。
暖阁内,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永恒的、沉默的月光。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卑微的姿势,从她那里汲取着那一点冰冷的“真实”。
而她,则在这令人窒息的温柔与暴戾交织的网中,继续着她了无生趣的、漫长的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