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与卢氏虽系姻亲,然在盐铁之利上素有龃龉,或可从此处着手分化。”
“边镇军需事关国本,寒门官员初掌权柄,需有老成持重之人从旁辅弼,以免授人以柄。”
“动静过大,恐逼其狗急跳墙。”
她的每一句话,皆言简意赅,却总能切中肯綮,令李湛有拨云见日之感。他望向她的眼神,愈来愈亮,充满了激赏与一种难以名状的…倚重。
这场诡异的“政事呈报”,一直持续至夜阑人静。
烛火更换了一轮又一轮,矮几上的文书被翻检得略显凌乱。
当李湛终将过去三日最紧要的几件政事“禀奏”完毕,喉干舌燥地停驻时,才惊觉窗外已是玉兔西沉。
暖阁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宁谧。不复先前的冰冷死寂,而是一种……激烈思辨碰撞后的余响。
李湛望着靠在榻上,面染倦色,却眸光清湛的鱼阅微,心中被一种巨大的、充盈的满足感所笼罩。这种感觉,比他赢得一场战役、平衡一方势力,都要来得更为深刻。
他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轻声问道:“你…可乏了?不若…先安寝?”
鱼阅微没有看他,只是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李湛心中悬石落地,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欣悦。他忙不迭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欲要替她整理榻上的衾枕,却又恐唐突了她,举止显得甚是笨拙。
鱼阅微自行躺下,背转向他。
李湛吹熄了大部分烛火,只余下一盏角落里的长明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他依旧走向那个矮榻,预备如上次般坐下。
就在他即将落座之际,背对着他的鱼阅微,忽然极轻地启唇,声音裹着浓浓的倦意,几被夜色吞噬:
“地上寒。”
三字。
轻飘飘的,不染情绪。
却让李湛的身形彻底凝固。
他难以置信地转首,望向榻上那个朦胧的背影,心腔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骤然松开,狂喜的洪流瞬间将他没顶!
她…她这竟是…在关切他?
虽则可能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句,甚或仅是出于最基本的…恻隐?
但于他而言,这已是仙音!
他僵立原地,激动得几乎难以自持,过了半晌,方用微颤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应道:“无…无妨的,我惯了…”
他最终仍是在那矮榻上坐了,但心境已与上次云泥之别。
黑暗中,他聆听着她逐渐变得匀长深沉的呼吸,感受着这暖阁内难得的、甚至携着一丝…暖意的安宁。
他倚着冰冷的墙壁,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扬起。
他知道,通往她心扉的路,依旧道阻且长,布满了蒺藜与血泪。
但至少此夜,他仿佛窥见,那扇紧闭的朱门,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有天光,渗入。
而这缕光,足以支撑他,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