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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冻三尺(第1页)

李湛不知在榻边哭了多久,直至胸臆间那翻腾的酸楚渐次宣泄一空,唯余一片深沉的疲惫与空茫。他极轻地、小心翼翼地将那缕被泪水浸透的青丝理顺,妥帖放回枕畔,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破一场琉璃脆梦。

继而,他站起身,步履虚浮地踱回那靠墙的矮榻,如同负伤的野兽退回独属的巢穴,蜷身卧下。

黑暗中,他睁着眼,望定头顶模糊的承尘,耳畔似仍萦绕着方才那压抑的哽咽,面上残留着泪痕的凉意。

而楼下宝月楼特有的喧嚣,此刻却愈发清晰地穿透门扉与窗纸,丝丝缕缕地渗入这方死寂——

有琵琶与羌笛合奏的一曲《塞下曲》,技法尚显稚嫩,带着刻意的苍凉,试图吸引某些附庸风雅的恩客;

有舞姬随着急促鼓点旋转时,铃铛与环佩碰撞的清脆碎响;

更有女子娇媚的、拖着尾音的揽客软语,夹杂着孙十三娘那辨识度极高的、带着精明算计的笑骂声:

“哎哟我的荀公子!您可真是贵脚踏贱地,快里边请!春杏儿,秋月儿,还不快好好伺候着!荀公子,您尝尝这新到的西域葡萄酒,保准您喝了呀,梦里都是甜的……”

这外间的浮华喧嚣,与他此刻内心的死寂,形成了尖锐的对照。

羞惭,悔憾,以及一种更深层的、无力的悲怆,如冰寒潮水,缓缓漫上心间。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将事情弄得一团糟。

以最不堪的方式,撕破了所有伪装,将内心那点幽暗的妒忌与惊惶,赤裸裸地摊陈于她眼前。他那幼稚的争执、拙劣的告罪、乃至最终这失控的泣涕,在她那双洞幽烛微的明眸里,恐怕皆如优伶拙劣的搬演。

她会如何看他?

一个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的懦夫?

一个连己身情绪亦无法掌控的昏君?

他不敢深想。

此一夜,两人隔着一扇屏风,各自无眠。楼下的丝竹宴饮之声,直至三更方渐渐歇去,更显得暖阁内的沉默,漫长如永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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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日,暖阁内的气息冷凝如数九寒天。

李湛似将所有的情愫彻底敛起,变得异常缄默。他不再试图寻话,不再絮絮叮嘱,甚至连目光都鲜少落于鱼阅微之身。

他携来的文书较以往更夥,亦更见厚重。

变革的进程似已踏入一个更为关键与复杂的境地,如同舟行中流,暗礁丛生。

各方势力的博弈愈演愈烈,不再局限于台面下的掣肘,而是渐渐浮上水面,呈现出短兵相接的态势。

他多半时辰皆伏于书案一角,专注批阅奏章,眉峰紧锁,时而提笔疾书,时而凝神沉思。那专注的侧影,透着一股属于帝王的、不容置喙的冷硬与决断,恍若那夜失控悲泣之人,仅是幻影。

奏章的内容也愈发显得沉重,字里行间透着硝烟气息。

多是关乎清丈田亩遭遇地方豪强联合抵牾的急报。

提及某州某县差官被殴,丈量册籍被焚,甚至有主持清丈的寒门官员在任所内“暴病而亡”,线索皆隐隐指向当地与门阀关联颇深的豪族;

亦有盐铁专卖新法推行,触及卢氏等世家根基,引来其门下御史联名弹劾主持官员沈知章“苛敛虐民,动摇国本”、“与民争利,致盐价腾贵”的猛烈攻讦,措辞激烈,几近逼宫;

更有密奏提及,以郑氏、崔氏为首的门阀似已暗中串联,欲借明年春闱主考官人选之事大做文章,试图将周淮安等新兴寒门势力彻底排除出科考核心,重新垄断士子晋身之阶。

每一份奏章都似带着无形的重量与杀机。李湛批阅时,笔锋时而滞重,仿佛斟酌着每一个字的千钧之力,时而锐利如刀,朱砂御批落下,往往便决定着无数人的前程,乃至生死,也关系着他这场变革的成败。

他批复弹劾沈知章的奏章,力排众议,言其“心在社稷,功在千秋”,暂压众口,却亦需暗中调整盐引分配,稍作安抚,以缓解卢氏的激烈反弹;

对于清丈田亩受阻之事,他则严词切责地方官吏“畏葸不前,有负圣恩”,同时密令新任的寒门刺史携精锐府兵赴任,以强硬手腕推进;至于春闱主考之争,他则暂且按下不表,显然另有更深层的谋算。

暖阁内,只闻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作响的声音,以及那朱笔划过纸面,如同刀锋刮过骨殖般的细微沙声。

楼外宝月楼的喧嚣依旧按时响起,白日里有歌姬练习江南小调的咿呀声,夜晚则是觥筹交错与调笑媚语不绝于耳,仿佛两个泾渭分明、永不相交的世界。

鱼阅微亦乐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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