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温柔得不像话,瞬间驱散了周遭所有的血腥与寒意。
她费力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眼帘。
眼前的景象,让她恍惚,以为自己已然身死,堕入了不可知的轮回。
哪里还有什么菜市口的血腥与喧嚣?
映入眼帘的,是秘书监府邸那熟悉的、洒满金色日光的中庭。庭中那株老海棠树,正值花期,开得云蒸霞蔚,粉白的花瓣如雪般簌簌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柔软的花毯。
而就在那漫天飞舞的海棠花雨下,站着两个人。
父亲……母亲……
鱼玄理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青灰色直裰,身形清癯,面容温和,带着她记忆深处最熟悉的、属于读书人的儒雅与沉静。
母亲则是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簪着一支简单的玉簪。眉眼温柔如水,正朝着她伸出双手,唇角漾开笑意,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暖阳。
“阿爹……阿娘……”
鱼阅微在心中无声地呼唤,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早已流干的泪水,此刻竟再度汹涌而出,沿着她肮脏血污的脸颊滑落,冲开两道清晰的痕迹。
“微微……”
母亲的声音传来,清润悦耳,带着她魂牵梦绕的温柔,“我的傻孩子……苦了你了……来,到娘这儿来……”
那声音仿佛具有某种魔力,穿透了□□的剧痛与精神的屈辱,直达她灵魂最深处,抚慰着那千疮百孔的创伤。
父亲也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怜惜地扫过她,语气带着一丝嗔怪,更多的却是心疼:
“在外头野了这许久,可是吃了不少苦头?瞧这身上脏的……快随你娘回去,梳洗一番,阿爹书房里新得了些江南的糕点,还温着你爱喝的梅子饮……”
他们的身影在迷离的花雨中显得有些透明,有些不真实,却散发着鱼阅微渴望了无数个日夜的、家的温暖与安宁。那里没有阴谋算计,没有屈辱风尘,只有父母的宠爱,海棠的芬芳,和永无止境的、宁静的午后。
回去……
梳洗……
糕点……
梅子饮……
多么简单的愿望,此刻却如同隔着天涯。
一股巨大的委屈攫住了她。她想像小时候那样,扑进母亲的怀里撒娇,向父亲诉说在外受到的欺负。她努力地想抬起手,想要抓住那近在咫尺的温暖,想要走向那片光明的、没有痛苦的花雨之中。
“阿娘……阿爹……带我走……”她在心里拼命地呐喊,“这里好冷……好痛……带我回家……”
母亲的微笑愈发温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好孩子,再忍一忍……再走一段路……爹娘就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父亲也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看穿了她所有的挣扎与不甘,他缓缓地、极轻地摇了摇头,那眼神似乎在说:
“微微,你的路……还未走完。”
他们的身影,开始随着飘落的海棠花瓣,渐渐变得模糊,那温暖的日光,也似乎在一点点褪去。
“不……别走……阿爹!阿娘!”
她在心中凄厉地呼唤,涌出的泪水更多,带着绝望的挽留。
然而,那温暖的幻境,那父母慈爱的容颜,终究如同水中倒影,在她竭力的注视下,一点点破碎、消散……最终,被一片更冰冷的黑暗吞没。
耳边,似乎只剩下刑台下那些未曾停息的、模糊而嘈杂的喧嚣,以及背脊上那早已麻木、却依旧持续传来的、沉闷的杖击声。
还有……
那仿佛来自九霄云外、却又似乎近在咫尺的,一声蕴着无尽恐慌与暴怒的咆哮——
但那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的世界,最终归于一片万籁俱寂的、冰冷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