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就是感激他!”
鱼阅微被他的步步紧逼和曲解气得头脑发昏,想也不想地顶了回去,声音尖锐。
“至少他知道护着我!不像你,只会抢我的东西,只会气我!他比你…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她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借着这句话倾泻出来。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僵住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夜风穿过庭院,吹动那株老海棠早已落尽花叶的枝条,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奈的叹息。远处隐约传来三更的鼓声,沉闷而遥远。
杜清臣脸上的怒意,如同潮水般骤然褪去。
那是一种所有情绪被瞬间抽空后的空洞与疲惫。他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许久,久到鱼阅微几乎能听到自己那狂跳的心跳声。然后,他极轻、极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漠然:
“原来如此。我知晓了。”
他慢慢向后退了一步,将自己完全隐入书斋浓重的阴影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仿佛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轮廓。那扇窗还开着,月光依旧朗照,却仿佛在他与她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却冰冷刺骨的屏障。
“药,我收下了。曲谱,不必了。”他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夜已深,鱼小姐请回吧。莫要…再让人瞧见,平白污了清誉。”
“杜清臣你…”
鱼阅微看着他彻底消失在黑暗中,那扇敞开的窗仿佛成了一个噬人的洞口。
她胸口堵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酸又痛。有万千话语想要冲口而出,想要分辩,想要收回那些伤人的气话,可少女那被娇养出的骄傲,以及此刻被他冷语相激的委屈,让她喉头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最终只是狠狠瞪了那漆黑的窗口一眼,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伤心,还有被误解的痛楚。她转身,有些踉跄地从垫脚的矮凳上下来,月白的裙角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仓促的弧线,如同受惊的蝶翼,迅速消失在墙头的另一端。
杜清臣独立窗前,如同化作了一尊雕像,直至墙那边细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再也听不见任何声息。
夜风吹拂着他受伤的脸颊,带来丝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那滞重如淤泥的闷痛。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冰凉的黑瓷药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釉面,良久,唇角极轻、极低地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充满了自嘲意味的表情。
他缓缓关上了窗,将如水的月光,与她残留的那一缕淡极的馨香,一同隔绝在外。
书斋内重归完整的黑暗与死寂。只有少年紊乱而沉重的心跳声,一声声,敲打在这无人知晓、也无人理解的夜晚。
而那卷引发今日一切风波、沾染了墨渍与些许尘土、记载着《阳关三叠》旋律的残谱,依旧静静地、孤零零地躺在那一片狼藉之中,无人问津。
墙的另一边,鱼阅微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将发烫的脸颊深深埋入屈起的膝间。庭院的积雪尚未化尽,寒意透过单薄的裙裾侵入肌肤,却远不及她心中的冰冷。
她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她明明…只是想去送药,想去道歉的。
眼眶酸涩得厉害,却再也没有泪水流下来。仿佛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被方才那场激烈的、失控的争吵,消耗殆尽了。
长安城的冬夜,寒冷而漫长,温柔而残酷地笼罩着毗邻的两座宅院,将少年人心头初萌的、尖锐又迷茫的情愫,悄然掩藏。
唯有天边那轮清冷的月,静静地、无言地见证着这一切,见证着脱口而出的伤人话语,见证着那悄然滋生却未被察觉的醋意,见证着骄傲与误解如何划下最初的裂痕。
宿命的丝线,在三生石上缠绕已久,于这一世的吵闹与误会中,不过才刚刚,扯动了第一个,带着痛楚与酸涩的扣结。
往后的岁月还长。
那些未曾言明的心事,那些脱口而出的伤人之语,那些在心底悄然滋长的、名为“在意”的藤蔓,都将在时光的发酵下,酿出截然不同的滋味。
但此刻,他们尚且不知。
南山之约,紫檀余音,那纠缠了三生三世的痴与念,也仅仅是在这个冬夜,奏响了一个略显刺耳的前音。
真正的乐章,尚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