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从礼归京的第三个雪夜,他站在紫宸殿外的回廊下,看着不远处一角若有若无的光。那是芙蓉殿——紫宸殿寝宫旁的方向。
“谢大人,夜里风重,还是早些回府为好。”随行小吏劝了一句。
谢从礼收回视线,淡淡一笑:“无妨。江南水网边上的夜,比这冷多了。”
他话虽这么说,目光却停在了另一处——紫宸殿外,站着几名甲胄不太规整的兵。不是禁军的制式,盔缝之间,有远行磨出的旧痕,刀伤擦过的暗纹。
谢从礼看了一眼,就认出来——那不是宫里养出来的兵。
“那几位,是谁的人?”他问。
小吏顺着看去,压低声音:“听说……是顾将军的亲兵。陛下有时夜宿芙蓉殿,他们就来此守夜。”
“顾将军的亲兵,不在军营门口守,在这里守?”谢从礼语气淡淡。
小吏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说法,干笑两声,不敢接话。
雪花自檐角落下,被宫灯照成一片轻漂的白。谢从礼站了一刻,转身离去,脚步仍如以往从容,只是指节在袖中轻轻收了收。
少年时,他常常站在殿外等她下学。现在,守在她门外的,是别人的兵。
他回府的那一夜,没睡好。第二日一早,他做了件回京后从未做过的事——她主动去拜了顾府的门。
顾府后院,雪刚停。
顾长陵披着单衣,在院中练枪。雪地里,枪影翻卷,带着未尽的寒气,一圈一圈,在空中划出清晰的轨迹。
“将军,谢大人到了。”亲兵在廊下禀报。
顾长陵收枪,枪尾一顿,雪花被震起一圈。
“谢从礼?”他眉心轻蹙。
“说是,奉陛下口信而来。”亲兵小心地补了一句。
顾长陵唇线绷紧,点了点头:“请。”
谢从礼踏进院时,正好见他把长枪立在枪架上。
谢从礼回京后两人第一次这样面对面——不是在朝堂,不是在君座之下,而是在一个被雪围住的小院里。
“谢大人。”顾长陵拱手。
谢从礼也还以一礼:“顾将军。”
寒暄两句,院中便安静下来。谢从礼看了一眼那柄枪,笑意极淡:“陛下少年时,常与臣说起镇北军,说起‘欲寻一柄好枪’。”
顾长陵神色不动:“陛下如今,已不需亲自寻枪。”
谢从礼点点头:“是啊,如今,有人替她用枪。”
这句话说得太轻,不显锋芒,却让空气细微一紧。
顾长陵看着他:“谢大人今日登门,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公私都有。”谢从礼坦然道。
“先说公事。”顾长陵冷静。
谢从礼笑了笑,没有绕弯:“陛下近日有意整修南渠,臣要拟一份折子,需镇北军旧时粮道调拨之账作参照。听说将军处尚留有一份当年的抄本,故来一问。”
顾长陵点头:“有。稍后命人送至谢府。”
“两相有劳。”谢从礼道,“那……私事,便借此机一并说了。”
顾长陵抬眸:“谢大人请讲。”
谢从礼看着他的目光,温和却不退让:“顾将军,可觉得——宫中,最近……多了几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