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武元姝问。
顾长陵抬起眼,里面是血一样压着的痛意:“然后——臣不敢替陛下做决定。”
他声音低得近乎发哑:“决断……只能在陛下。”
殿内灯火无声明灭。过了很久,武元姝才缓缓抽回自己的手,把他的手从小腹移开,改为握在掌心。
她站起身,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刚才说的利害,朕都想过。”她淡淡道,“甚至比你想得还远。”
她视线一点一点深入他眼里:“朕知道有了这孩子,朕会更难。朕知道,有人会暗地里打它的主意。也知道——它会是朕生平最大的软肋。”
她顿了一下,声音压得很低:“可朕,也想活一次自己的心。”
她松开握在他手上的那只,重新按回自己小腹:“从朕登基那一日开始,天下人就盯着朕的子嗣,盯着朕的后宫,盯着朕的郎君。”
“没人问过朕——朕想不想要一个孩子。”
她第一回用“朕”这样说这件事。
“现在,这条命自己来了。”
她抬眼看他,目光清醒得惊人:“朕舍不得。”
这句话一落,顾长陵喉咙发紧,眼眶生疼。
他从未见她这样——不是“为国为民”,不是“为大周社稷”,不是“为军律军心”,是很简单的一句:“朕自己舍不得。”
仿佛那一刻,她从帝王的位置上走下来半寸,只作为一个会疼会怕的女人,说了句任性的话。
顾长陵压着快要涌上来的酸意,低低道:“臣……也舍不得。”
他很诚实,甚至不试着掩饰。
“那就好。”武元姝道,“朕就怕你比朕更冷静。”
她重新坐下,拉着他一同在榻边坐到与自己齐平:“所以从现在起,这件事——”
“你我二人,共同承担。朝堂、宗室、天下,谁也不许插嘴。太医若泄密——死。御史若借此做文章——收。你若再敢对朕说‘不要’两个字——朕先砍你。”
后半句带着她惯有的锋利,说得极冷,听在他耳里却像某种保护。
顾长陵低头:“臣不敢。”
“你敢。”她看穿他,“你一向有本事为了朕的‘安全’想尽冷心冷肺的话。”
她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逼他看自己:“顾长陵,从今日起——你记住两件事。第一,你不只是镇北军的主帅,不只是朕的刀。”
“你还是——”
她顿了一下,目光沉下去:“是朕这胎的……父亲。”
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时,她自己也觉得新鲜。
“第二,你的命,从潼川起,朕就拿在手里。”她轻声,“现在多一条——”
“你再敢用命去赌任何一场战,朕不会只砍你。朕会连带着,把这孩子一并算在账上。”
顾长陵猛地抬头,眼底震惊,随即是极深的惧怕——不是怕被杀,是怕“连累孩子”。
“陛下……”
“所以你给朕收着。”武元姝钉死,“从今往后,打仗可以赢,可以退。唯独——不许再拿‘不要命’当本事。”
顾长陵想说“臣一直都有分寸”,却知道她说的是实情,只能极慢地点头:“……臣谨记。”
他顿了顿,压着嗓音道:“那陛下,也要答应臣一件事。”
武元姝挑眉:“你还敢跟朕讨要?”
“讨不起,只是求。”顾长陵低声,“求陛下——”
“万不得已,不要把自己扔在孩子前面挡刀。臣知道自己——心里不该有这种奢望。”他苦笑一声,“可臣不想……有一日,孩子活下来了,陛下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