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臣这辈子,真的会疯。”
殿内微静。武元姝看着他,一瞬间什么都没说。
良久,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你现在说的这话,朕暂且当做未听见。”
她声音很轻,却把话压死:“因为朕不能答应你。朕仍旧是皇帝。到了那一步,该挡的刀,朕还是要挡。”
她没有用什么“舍己为国”的大词,只老老实实说:“朕若真死在刀下。那你,就替朕延这条命。延在那孩子身上。”
顾长陵眼眶发红,指节因极致克制而发抖。“陛下……”
“别急着伤心。”她压住他,“现在离那一步还远。”
她抬手,极轻地抚了一下他眉间的纹路:“我们还有十个月。这十月里,该布的局,该改的律,该砍的人一个也不能少。”
“你怕朕有软肋?”她淡淡道,“那我们就先把所有敢戳软肋的手,全剁了。”
这话说得冷血,听在他耳里却是一种极熟悉的安心。她没有因为有孩子就变成另一个人,她还是那个能在潼川城头笑着说“朕不会死”的帝王。
“至于你。”武元姝收回手,“这三日,你都乖得很。”
“今日以后,夜里若灯亮,你来。灯不亮,你自行掂量。”
她顿了一下,唇角轻轻弯了一线:“若真有急事——不亮也可以来。只是要做好准备,被朕骂。”
顾长陵胸腔发紧,却终于露出一点真正的笑意:“臣愿挨骂。”
“那就好。”她站起身,“今晚不留你。”
顾长陵怔了一下,下意识抬眼。
“你脸上写着‘想留’两个字。”武元姝淡淡道,“但今晚太医还要来诊一次,朕不想让太多眼睛看见。”
“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看着他,目光深了深:“你先回去。从明日起——朝堂上,兵部凡有议,你都少开口。”
她轻声补了一句:“收一收锋芒。等该你亮刀的时候,朕会亲自喊你。”
顾长陵站起身,抱拳:“臣——遵旨。”
出殿时,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殿内那一点灯火。那灯不如战场篝火明亮,不如城头炬火灼眼,却把他心里某个地方,一点一点照了出来。
那里有山,有河,有她。现在,又多了一点什么。
他忽然想起她刚才那句“朕舍不得”。
他低声,几乎让自己都听不清地说了一句:“臣……也不会舍。”
说完,转身而去。殿内,武元姝收回视线,又把手覆在小腹上。
她对那里轻轻道:“你听见了?有人,说舍不得你。有人,说怕你。还有一个人——”
她停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扬:“说要保护你,一护护到自己不敢死。”
香烟一缕,蜿蜒向上。
她闭上眼,第一次,在彻底清醒的情况下,允许自己有一点短暂的、无关江山的期待——
不知这十月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但至少在这十月里,她不是一个人。
三日,很快过去。宫里看上去没什么变化。
皇帝照常上早朝,批折,传召大臣;顾长陵照常列班,点兵,入营校场。
只是细心的人会发现:陛下最近不太爱喝茶了。原本一日三五盏浓茶,现在常常只是抿一口,放在一旁温凉。
御膳房的菜式悄悄调了几道,酸味、清淡多了一些。
紫宸殿寝宫的灯,比以往亮得更少,却不是因为冷落,而是因为陛下夜里常留芙蓉殿,偶尔早些就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