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陵退到殿门口的时候,武元姝没有叫住他。只有风从半掩的门缝里灌进来,把案上的那张军图掀起一角。
她伸手按住,指尖落在“潼川”两个字上,停了很久。
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
当初在祖宗牌位前,也是这样——没人问她想不想坐上那个位置,只问她“可愿为大周社稷”。
如今在潼川城头,也没人在她面前跪下,劝她别这样拿命赌。
那就算了。
她自己问过自己一次,也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她愿赌。
顾长陵从宣武殿出来时,夜已经压下来了。
殿中那盏灯还亮着,他转身时,余光里还能看见她站在军图之后,伸手在那条被墨线缠住的粮道上轻轻一点。
“活着杀回来,朕没空给你收尸。”那是她方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出了殿门,才又顺路上了一圈西城,甲衣上沾了一层新的血痂……
回到行营,军需郎中还在案前,显然是在等他议事完回来。他想起刚才在殿里,她捏着那枚红筹子,几乎是平静地对他说:
“按军律行事。先调粮,再回报。战后当问罪。”
那时她眼里没有一点犹豫。
——她把“战后问罪”四个字,说得像“明日上朝”一样自然。
顾长陵垂着眼睫,笑了一下。那笑意极淡,又很短。
帐门轻响,亲兵在外禀报:“行营都督府的军令使已候在外头,问可有调令。”
顾长陵“嗯”了一声:“叫他进来。”
军令使进帐行礼,腰间的虎符在灯下晃了一下,闪过一丝冷光。
顾长陵看着那块虎符,心里把最后一笔账算完。
——若调粮不当,三路边军有人断供,有人死在缺粮的营盘里,他这一生都得背着“毁一线”的骂名。
——若不调,这座城三日后断粮,守不满二十日,她会站在城头,看着城门被攻破。
两边秤砣轻重,他很清楚。
“传令。”他终于开口,“镇北军行营都督顾长陵令——”
军令使立刻挺直了背。
“北境三营、西陲军镇、中线关口,各点出仓中不足三成之粮,沿既定粮道,本日起程,昼夜行军,火速赴潼川。”
军令使一愣:“三成……将军,若无中枢明旨,怕要——”
“见不到明旨了。”顾长陵打断他,“等三部六印走完旧例,粮车到潼川,城已经空了。”
他顿了顿,语气恢复了平日那种冷静而简练的调子:“按军律,遇围城断粮,主帅得权宜调拨。此调令一应后果,由镇北军行营都督顾长陵一人当之。”
军令使怔了一下,连忙应声:“是!”
等人退到外间去抄录军令、分发三道军符时,帐中只剩他和军需郎中。
军需郎中手心发凉:“将军,这……这份军令,若事后追究,是要——”
“斩。”顾长陵平静地替他答了第二次。
他伸手把那本军需簿推到自己面前,拿起笔,在“调拨记”一栏落下几行字,将方才那道口谕如实写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