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比往年早了一点。夜深时,宫城檐角的风已经能带着寒意卷起帘角,把灯焰吹得一晃一晃。
紫宸内殿,却暖得有些过分。炭盆里火色正旺,香气极淡,混在暖意里,有一种让人发困的安稳。
武元姝没睡。她半靠在榻侧,披着一件玄色软袍,腰间束带系得极高,把下腹那一整圈起伏都包在衣料之内。
怀里这胎,月份已经不算小了——她低头看,只觉得那弧度实在称不上隐约。她伸手轻轻按了一下,小东西像是被惊动了,慢吞吞挪了半寸,没再闹。
总管太监在外殿看时辰,掀帘进来,小声道:“陛下,已是亥末。”
武元姝“嗯”了一声:“人呢?”
“顾将军在外面候旨。”
她唇角微勾:“倒守规矩,传。”
总管躬身退下,片刻后,厚重的殿门被轻轻推开。
顾长陵掀帘进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了行军用的轻甲,披着玄色外袍,甲鳞压得整个人显得更瘦硬几分。
他一进门,就先下跪:“臣顾长陵,参见陛下。”
“算了。”武元姝靠着软枕,目光从他盔肩滑到腰间的配刀,再落到他因为跪姿而绷紧的背,“今晚不说这些虚礼。起来。”
顾长陵应声起身,却仍不敢往榻边靠太近,只站在帷幕边缘。
“再过两步。”武元姝道。
他只好再走近一点。这一次,汗毛都能感受到暖炉散出的热气,还有她身上淡得几乎闻不出的药香。
“明日巳时出城?”她问。
“是。”顾长陵低声,“卯时进宫领旨,辰初点兵,巳时出北门。”
“挺会安排。”她淡淡,“忙得朕都插不上手。”
“臣不敢。”他下意识回一句。
武元姝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今晚叫你来,有两件事。”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身侧:“过来些。”
顾长陵心里一紧:“臣……”
“站着。”她斜他一眼,“你敢坐,朕现在就敢一脚把你踹下去。”
顾长陵只好站到榻前。近到什么程度呢——近到他低头,就能看见她衣襟下那一圈饱满的隆起;近到他呼吸一重,都会担心热气会不会落在她脸上。
“第一件。”武元姝把手从披风里伸出来,掌心摊开,是一块极小的玉佩。
通体温润,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宝玉,形制也简单,只有边缘一圈极细的云纹。玉背面,刻着一个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小字——姝。
顾长陵一怔,眼神不可避免地变得认真起来:“这是……”
“朕曾用过的佩玉。”武元姝淡淡,“登基之前,随身带了几年。后来换了龙玺,身上东西都换了,这块就被朕丢进箱底。”
她把玉佩往他掌心里一按:“从今往后,它归你。”
顾长陵呼吸微滞,下意识想收手:“陛下,这等东西——臣……”
“拿着。”她道,“朕不是赏你珍宝。只是。。。。。。”
她垂下眼,看着他的手:“如果哪一日,你真死在北境。朕好有个东西,认你的尸。”
顾长陵指节猛地收紧,玉佩边缘硌得他掌心发疼:“陛下——”
“别急着反驳。”武元姝语气仍旧平静,“你要出征,朕得先把‘你死了’那条路想明白。这是朕惯例。先把最坏的局算清楚,再叫你出去送死。”
顾长陵抬头,眼底那点火几乎压不住:“臣不会死。”
“上战场的人,哪个没这么说过?”她冷冷,“朕听多了。”
她顿了顿,却还是慢下来一线:“你若真死了,朕会派人,把你的骨头一块块拾回来,用这块玉佩认清楚。免得旁人都糊涂,只有朕认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