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读懂了那份默许背后的含义——选择在你,后果亦由你承担。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带着幽冥气息的空气灌入肺腑,让她头脑越发清醒。
然后,她转过身,重新面对云鹤子等人期盼而惶恐的目光,绝美的容颜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力度:
“此地并非我之领地,亦非青云宗辖域。”
她先明确了界限,堵住了对方可能后续的得寸进尺,“尔等若要在此休整,自便即可。”
云鹤子等人闻言,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几乎要欢呼出声,但姜元元紧接着的话音,如同一盆冰水,让他们刚刚升起的希望又悬在了半空。
“但是,”
姜元元语气转冷,眸光锐利如剑,逐一扫过这些伤痕累累的仙修,无形的压力让一些修为较低者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丑话说在前头。休整期间,尔等需严守本分,不得靠近我方驻地三十丈内,不得大声喧哗,不得随意探出神识。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声音更加森寒:“若因尔等引来了不可控的祸端,例如追杀你们的妖兽,或其他居心叵测之徒;”
“或者,尔等之中有任何人,有任何不轨之举,哪怕只是丝毫可疑的异动……休怪我等出手无情,届时,勿谓言之不预!”
她没有承诺提供任何实质性的保护,只是允许他们在一旁自行休整,并划清了界限,提出了严苛的警告。
这已是她在权衡了心中那点不忍、现实风险、自身立场以及离渊那默认态度后,所能做出的最理性、也最符合当前处境的决断——
既未完全摒弃同族之道,给予了一丝绝境中的生机,也未曾明确将魔族队伍置于额外的风险与责任之下,保留了随时切割、甚至先发制人的主动权。
云鹤子等人听完,哪里还敢有半点异议,简直是如蒙大赦,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个伤势较轻的年轻修士更是直接红了眼眶。
云鹤子带着众人,朝着姜元元的方向又是深深一躬,声音哽咽颤抖:
“多谢姜仙子!多谢仙子高义!活命之恩,没齿难忘!我等定当谨守仙子吩咐,绝不敢有丝毫逾越,若有违逆,天诛地灭!”
他们不敢耽搁,连忙相互搀扶着,退到不远处另一块较为低矮、相对开阔的空地上,手脚麻利却又显得小心翼翼,生怕动作大了引起魔族不快。
他们迅速布下几个防御警示阵法,光芒都刻意调到最暗,拿出所剩不多的丹药和符水,开始抓紧时间处理伤口、调息恢复。
整个过程鸦雀无声,只有压抑的痛哼和极低的交流声,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时不时偷眼望向魔族驻地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感激、敬畏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
姜元元不再多看他们,缓缓收回目光,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转身,走回之前调息的位置,重新盘膝坐下,将无锋重剑横于膝上,闭目凝神,似乎要继续之前的修炼。
然而,她的神识却并未完全放松,依旧分出一缕,若有若无地笼罩着那支仙修队伍的方位,保持着必要的警惕。
她能感觉到,在她做出决定、转身走回的那一刻,离渊的目光似乎在她背影上停留了比平时更久一些。
那目光沉静依旧,却仿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邃,像是对她抉择的无声审视,又像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她暂时无法理解的意味。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去深究,只是将那份被注视的感觉,默默记在心里。
夜色,如同最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幽冥鬼林。
浓重的黑暗仿佛拥有了生命和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粘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远处无尽的黑暗中,那些扭曲的林木仿佛化作了幢幢鬼影,不知名的危险潜伏其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异响,或是短暂而凄厉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嚎叫,时远时近,不断挑战着人的神经。
唯有魔族队伍暂歇的巨岩屏障附近,那盏由魔卫点燃、以特殊魔晶和符文维持的幽紫色魔焰灯,在方寸之地顽强地燃烧着。
紫焰稳定,并不炽烈,却奇异地驱散了方圆十数丈内最为浓稠的黑暗与刺骨的阴寒死气,投下一片摇曳而模糊的、带着冰冷色调的光影,将魔族众人沉默而警惕的身影拉长变形,映照在爬满苔藓的黑色岩壁上,更添几分神秘与肃杀。
不远处,那群仙界散修所在的角落,也升起了几堆小心翼翼的篝火。
他们使用的只是普通的灵木,火焰不大,光芒昏黄微弱,在无边的幽冥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不堪,只能勉强映照出他们围坐在一起的、惊魂未定、疲惫不堪的苍白脸庞,以及地上那些染血的绷带和空了的药瓶。
跳跃的火光在他们写满恐惧与庆幸的眼眸中明灭不定。
而这片刻的、如同暴风雨前夜般脆弱的安宁之下,信任与猜忌的种子,善意与潜在算计的藤蔓,都在黑暗与沉默的土壤中悄然滋生、蔓延。
姜元元的决定,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然暂时未曾激起巨浪,但其涟漪,已然扩散开来,与这秘境核心区域越来越浓的诡谲风云,隐隐交织在了一起。
离渊依旧站在原处,目光似乎再次投向了鬼林深处那最黑暗的方向,仿佛在倾听,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他的侧脸在紫焰与黑暗的交界处,一半清晰冷峻,一半没入深邃的阴影,无人能窥见他此刻真正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