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荣,景昌十二年,江东府。
时值九月季秋,云絮铺满了蔚蓝的天空。落叶黄花堆积满地,秋风穿庭而过,檐边铃铛轻轻摇晃,声声清脆。
福来医馆内,药香袅袅。青檀木桌前,许擢青伏案疾书。
她身姿如清荷,一头青丝不曾佩戴珠翠,仅用一支老参木簪挽起。握笔的手不染丹蔻,指腹有常年施针磨出的薄茧。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轻浮的吟诵让许擢青从脉案中抬头,一位打扮花枝招展的纨绔公子倚在桌前,涂脂抹粉,满身熏香。
她被呛得打了个喷嚏:“抱歉,医馆无人叫君兮,寻人请出门左转去县衙。”
“不识好歹,本世子可是从京都远道而来。”自称“世子”的男子一脸倨傲,衣饰虽华丽,眉宇间却毫无贵气,倒有几分虚张声势的意味。
这般做派的纨绔公子,许擢青没见过千百也见过数十个,无非是来寻衅滋事或妄图调戏的。
她搁下毛笔,神色自若:“好的,世子您有病吗?您要吃什么药?”
“我们公子可是镇国公世子贾知衡,从京都远道而来,你竟敢如此无礼!”身旁的随从厉声道。
镇国公世子?
许擢青挑眉,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是民女不敬,听闻镇国公近来虽仍能舞得动大锤,但双膝不适,不知可有好转?”
“哼,算你识相。不过父亲的双膝自有太医照看,许大夫你不若给本世子瞧瞧?”
见这纨绔并未纠正她,许擢青玩味应承道:“好的,假世子,您有病吗?您要吃什么药?民女这有心智障碍的药方,有提升脑力的药方,您看您要哪种。”
“你,你……”贾世子气结,手指着眼前的女人,又不知如何反驳,愤然收手:“哼,本世子记住你了,我们走。”
“慢走,不送。”
纨绔一行人气势汹汹来,悻悻离去。许擢青面色如常,示意伙计陵游唤下一个患者。
“东家,您不担心吗?这可是镇国公世子,听说是今上的亲侄子呢。”陵游颇为担忧。
“担心的该是他,”许擢青一脸轻松,“决明,去报官。”
“是。”另一个伙计决明应下,领命离去。
陵游愈发摸不着头脑:“东家,您这是为何?”
“镇国公世子是何许人?少年将军,玉面杀神。虽然养尊处优,相貌斯文,但也是上过战场杀过敌寇的。方才这人涂脂抹粉,哪有半分杀伐之气?”
为了保险,她还试探了一下那假世子。镇国公以马上使双锤的神力闻名于世,近年来双臂沉疴渐起,提不动锤了。若是真的镇国公世子,怎会不知父亲是双臂伤痛而非双膝?
许擢青嗤笑:“不过是仗着镇国公低调行事,江东又天高皇帝远,才敢不知死活地冒充他家世子。”
这纸糊的老虎若是能撑过一月,她就不姓许。
“不必理会他,叫下一位患者吧。”
*
眼前之人身着青绸官袍,气度优雅,清贵端方。
“崔大人,您已无恙,调养药方在此,回去后按时按量服用即可,”许擢青将方子递去:“若无暇煎药,可由医馆煎了给您送去县衙。”
“当然,这费用是要另计的。”她含笑补充。
“多谢,”端方公子崔遥起身作揖,“那便有劳许大夫和伙计们了。”
许擢青连忙起身还礼。崔遥虽只是雁山知县,但出身大家,体弱多病又财大气粗,各式调养方子屡试不厌,是医馆的重要主顾。
这关系得维护好了,她心中暗喜,若是每个富人都如崔遥一般该多好,既能赚一笔诊金,又能赚一笔煎药费。
谁知对方并不离去,在原地踌躇着,欲言又止,俊脸渐渐染上绯色。
许擢青暗道不好,崔家的公子不会还要赊账吧。
天知道她的账上已经积了多少欠款,不能再加一个了啊……
谁知崔遥从袖中取出一方书笺,耳根通红道:“许娘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