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行医只收取应得的报酬。令妹伤势虽重,也无需如此之多,”许擢青接受了他的道歉:“况且,陵游才是昨日的苦主。”
“在下明白,今晨已向陵游小兄弟赔了不是。”方栩一改昨日的凶狂,姿态放得很低。
许擢青疑惑,如此配合?
果然,下一刻便听他不卑不亢地问道:“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望徐大夫解惑。”
“请讲。”
“许大夫曾言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那若是有恶贯满盈、穷凶极恶之徒闯入医馆,残杀了您馆中的伙计后重伤倒地。许大夫,您救还是不救?”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阴阳她,许擢青轻笑,并不接话。
“那么方公子既然有能力逮住行凶之人,有能力准确剜去他的膝盖软骨,当时为何不索性一剑杀了他?反而要大费周章,拖着这半死不活之人来我的医馆?”
方栩握剑的手一紧,脑中闪过救下阿年时的惨状,温热的鲜血仿佛仍在指间。
当时,他确实想将那人千刀万剐。当时那剑已刺进了凶犯的胸膛,只消再进一寸,便能取了他狗命。
他眼底是压抑的痛苦,恨恨道:“我也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但我更要他活着,在公堂上认罪。我要他清楚自己犯下的罪孽,清楚自己为何而死。生前受千夫所指,死后被后世唾骂,遗臭万年。”
方栩的将剑鞘按在地上,似是要将无处宣泄的戾气也尽数砸进去。
许擢青闻言,暗暗点头。在这一点上,他二人倒是不谋而合。
她道:“正是如此。判罪定刑,是官府依据朝廷律法行事。他在我这里,只是需要救治的伤者,而我的职责要求我竭尽全力救治他,让他活着受应得的审判。所谓各司其职,仅此而已。”
“方公子,你的坚持与我的原则,并非背道而驰。你的剑,是为守护而出,并非为杀戮而鸣。”
这世道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她作为医家,能做的也只是在这灰色间,守住自己的一盏心灯罢了。
方栩望着她,清澈的眸子里倒映他的面容。他明白许擢青话中的道理,每个字都明白。
若此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他甚至会欣赏和敬佩这份超然。
可躺在血泊中的是阿年,命悬一线的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虽无血缘关系但胜似亲生的妹妹。这番理智得无情的话语,就如同细密冰冷的针扎在心口,阵阵刺痛。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心头的血气,朝许擢青深深一揖:“许大夫之言,立意高远。然在下身涉其中,恕不敢苟同。不过昨夜的确是在下唐突,惊扰了医馆的清净,又险些伤及无辜,还望许大夫海涵。”
“昨夜事发突然,在下对方公子也动了手,便算是扯平了。”许擢青也躬了躬身。
自幼从师云游四方,行医十载,她见识过太多被仇恨吞噬的可怜可悲之人。只要不在她眼皮下见血,不伤及无辜,她并不奢求旁人理解或接受她的行事。
幸而近日天高气爽,并无风寒患者留宿医治,昨夜的冲突未曾波及他人。
这时,陵游从门口进来问道:“东家,给善堂准备的药材干粮都已收拾妥了,您看何时出发?”
“一柱香之后。”
许擢青应了一声,便先折回了内室,方栩也跟随在后。
阿年仍在昏睡,小脸恢复了些血色。她伸手搭上腕脉,搏动虽依然虚弱,可已比昨夜平稳有力了许多,伤口也没有再恶化。她心下稍安,小心将胳膊放回被中,细细掖好。
她对一旁的决明嘱咐道:“若是今日开始发热,便从柜台底下取一粒青瓷里的消热丸,温水化开喂服。若有其他异常症状,再来善堂寻我。”
说罢,许擢青看向身旁担忧的男人,问道:“方公子,决明今日需留下照看阿年不能去善堂,不知方公子是否愿意替她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