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从孩子拽着她的那一截袖子上,一根一根掰开。
孩子眼睛张大,像是被谁狠狠推了一把。
“妈妈……”她嘶哑地叫,“我好难受……”
沈青岚垂眸,看着那张哭得肿胀的小脸。
心疼还是有的。
疼得厉害。
可这一点心疼,被压在所有理智、愤怒、恐惧以及那句“要不是为了救这个孩子”的耳语之下,渐渐被挤压成一块尖锐、冰冷的石头。
她看着女儿,语气淡得几乎听不出起伏:“难受也要安静。”
“这是你父亲的葬礼,不是你一个人的哭场。”
四周一瞬间安静。
有人在心里暗暗点头——
“顾太太还是沉得住气。”
“看,顾家这位少奶奶,不是想象中那种只会哭的小女人。”
这些目光,她都感受得到。
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逼迫她往前再迈一步。
她的手从孩子肩上收回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却没给多少温度:“跪好。”
“磕三个头,跟你父亲道别。”
孩子像是没听懂。
她呆呆看着母亲,眼泪沿着脸侧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黑色的裙摆上。
“你听见没有?”沈青岚的声音又冷了一度,“顾念晚。”
那一刻,她的眼神终于从满溢的心疼,慢慢冷了下去。
像一汪被风吹皱的水面一点一点结冰,从边缘往中心,直到把最后一丝温度也封住。
顾念晚终于明白。
在这个摆满白菊、燃着长香的地方,她不仅失去了一个父亲。
她还在某个看不见的瞬间,失去了那个曾经会在她生病时彻夜坐在床边、抱着她唱歌的妈妈。
她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是,妈妈。”
然后,她慢慢地,规规矩矩地跪好。
额头一点一点磕在冰冷的地毯上。
每磕一次,她都在心里说一句——
爸爸,对不起。
爸爸,对不起。
爸爸,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么。
是为那天她吵着要去工地看吊车,还是为她太吵太闹,总让妈妈生气,还是为她没能力把他从那堆钢架底下拉出来。
她只知道,从今天起,会有很多人告诉她——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你爸爸不会死。”
而她的妈妈,会在所有这些声音里,选择沉默。
甚至,有一天,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用那样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