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边的沉寂瓦解着人们的防线,他们一抬眼,便能看见安娜垂目的视线,如同利剑。
最后,那木柴堆得足够高,安娜擦着火石,点燃火光。她暗中用魔法助力,让火舌猛烈,拔高到了天际。
这下,面对着熊熊火焰,终于有人面露恐惧,安娜知道时机到了。
“按照精灵律法,”安娜缓慢而清晰地说,“你们应判死刑,且立即执行。”
她从座位上起身,鞋跟一下一下踏着地面,声音回响在每个人心中,使恐惧更甚。
“但是,”她走到人前,站立时有遮天之势,“若非是主谋,而是从众,可免死罪。”
“提供线索者,更可减刑。”
“……”
“……呵,”队伍末尾的一个人出了声音,他已经满头白发,是少数没有害怕的人,他望着这闭幕的天空,哼笑道,“你们精灵既然已经让这些畜生来监视我们,又何必摆出这幅姿态来戏弄我们呢?”
安娜有一瞬间愣了神:“什……”
山雀适时叫了一声,她这才堪堪稳住。
她定了定神:“若你不打算说些什么,不用废话。”
“我活得够久,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精灵小姐,或者说,眼角有雪花的王族小姐,”老人佝偻着背,呼出的气变成白雾,遮挡着他的神色,“我可以告诉你那些事情,但你得给我一个承诺,不伤这一镇人的性命,精灵王族从不违背承诺,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够了,这句话已经足够将安娜的筹码推翻并反客为主。老人心里运筹帷幄,等待着这位传说中脾气不算好的王族的盛怒。
“……”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等来。
“……嗯?”安娜没有被冒犯的愤怒,而是抱着手臂,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她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而是疑惑着,“若这里出现了什么愚行,你不像是助纣为虐的那个人……”她看着他头顶的涡旋,“老魔法师先生。”
老人瞳孔骤缩。
“若没记错的话,”安娜轻眨一下眼,“你是托里斯名下,五十年前的魔法师毕业生。”
“不应该啊,”她软下气场,悲哀地望着他,精灵甚至有些不可置信,“作为托里斯手下的孩子,你更应知道何为生命。”
提到他的老师,老魔法师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一股恐惧,他慌忙地对上安娜的视线,又匆匆错开,头低得更深。这是比火焰更折磨人的酷刑,他已经后悔出头了,而安娜没给他缩回去的机会。
她打量了他的全身,又问:“孩子,你的魔杖呢?”
“……”
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了。
老人茫然地看着她身后那熊熊烈火,终于从封底的记忆中,找出那些时光。
那同样是火,却充满着歌声与欢乐。那是长老院校庆日的篝火,落在学院的门口,因魔法加持着,它会照暖学校一整天。
老魔法师那时还年轻着,他天资卓越,又肯用功,对魔法颇有建树,成功得到了一位长老的赏识。在那一天,他第一次去面见他未来的老师。
可是长老院占地面积过大,他在其中迷了路,眼看就要错过约好的时间,魔法师心里焦急,却不得办法。火烧眉毛之际,他破罐破摔,准备试试自己还不熟练的传送魔法,而在他掏出魔杖时,魔法师听到了一声鸟鸣。那声呼唤从校庆的篝火处传来,鸟雀展翅飞到他的肩膀上,低头啄自己身上的羽毛。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于是他回头,看到了托里斯。托里斯是长老院里最温和的一位长老,他看着小魔法师,主动揽了错,说他没有安排好,才让魔法师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转悠。
他问托里斯如何找到自己的,托里斯点点他身上的鸟雀,说它帮了大忙。
魔法师记得,当时由他的视线看过去,鸟雀正好和篝火同框,不同的两份生机印入他的眼帘,活力地暖人。他甚至于对鸟儿行了一礼,来感谢它的帮助,托里斯很高兴,说他已经学会了第一课——尊重所有的生命。
精灵说:“你要记得,生命魔法的本质,是因你尊重生命,所以你提起魔杖时,万物会回应你。”
后来,他学有所成,回到家乡。用自己的学识将原本只能以村来形容的地方建成了小镇,村民则拥护他为镇长。
本来一切都很好的,直因战争拖延到了现在,精灵开始上门征收粮食,人类与精灵的纷争接连不断。他承着托里斯的恩情,一直在两方调和,借用生命魔法供着粮食的数量。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生命魔法本身也不可完全违背自然的法则,增益少之又少,甚至因为过渡滥用,自然周期被打乱,收成甚至不如以前。后来,最后一批精灵来到这里,他们对镇子的处境摇摇头,便再没来过了。
再后来……镇上来了一批魔法师,他疲于使用魔法,便没有以魔法师的身份,而是以镇长的身份接待了他们,因他认得他们法袍上的标志。他们说,他们只是暂时落脚,不会长留,镇长则耸耸肩,苦笑说,我们也没有条件长期招待你们。魔法师们表示理解,他们慷慨地解囊相助,给予了镇里紧缺的粮食。
作为镇长的他狠吃了一惊,他上门感谢他们,一起在木屋里喝着酒,仿若一见如故,魔法师们决定再留一阵子。
就是这一留,渐渐出了事。
他注意到镇民对精灵的意见再度返升,压抑过久的情绪如火山一般汹涌爆发,打得他猝不及防。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因什么而起的,便已经被卷入一场杂乱的浪潮。在镇上的大堂内,人们轮流上去批判精灵的暴政,他们慷慨激昂,认为自己有理有据,指着每一个人问他的看法,若有不同便说他被假象蒙蔽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