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他喊什么?”
“真是不可思议,更不可想象!”
她(他)们争相索议着,又不尽指划着,触向那些背影,渐渐散去,那里似是又恢复了往来的平静,俨然也为这里徒添了一份平静过后的冷清。
“他会留在这里吗,妈妈?”外婆瞥了小儿子一眼,没有作声。
“他应该回到那里去,那儿才是他的家。”外公陡然磕了磕那杆烟袋锅子,轻身下了地,去了。
“回到哪去?是草原,还是那个女人的家?”小姨好奇,忍不住插了一嘴,问道。
“他肯定是受了那个女人的气,要不怎么……他不会是被赶出来的吧?”一个寄于屋内一角的大男孩,爽声说着。
“胡说,怎么可能,那可是他的亲姑姑,唯一的姑姑,你们懂吗?”那个老女人喝住了大大小小孩子们的一番提问,屋里顿时鸦雀无声。
“还是捎信给姐姐吧!叫姐回来,这儿可不是他该呆的地方。”年纪见长的那个大男孩,悠地从椅子上,腾起身来,背着蜷缩在炕角里的我,有些不悦又不愿的说道,屋里又是一阵死一般的静寂,天渐渐黑了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外公又一脚跨了进来……
“明天,我就把他送回到那里去,免得人家担惊受怕的。”
“听!大喇叭,广播啦!说些什么?”小舅无声吵嚷了起来,一家人立时摈声静气,一字一句听着。
“这下好啦!人家找来啦!我说你们呀,净瞎操心。”那个老女人顿时舒展着眉头,几近忧郁成悲的脸上挤出了一时解脱的喜悦。
“这样也好,我说嘛……我这就去村委会,告诉人家姑姑,省得人家着急上火。”外公随手点燃了烟袋锅子,吧嗒吧嗒猛吸了几口,劲味十足的夺门而去。
那一晚,我不再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小狗,被他们无情的盯着,瞧着,恍然一时又成了不知什么时候潜藏在商店橱柜里,过时了的布娃娃,他们为我清洗了头和脸,甚至还为我细致抖落了粘在鞋子上的泥巴、尘土,连我不知什么时候划破的衣服一角,也被外婆别来生巧,一针一线的缝合起来,浑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自此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不曾潜藏的那点笑意,我也带着丝丝疲惫,倦鸟般的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外公起得很早,我被通身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就如同老人把玩着的一件刚出土的鼻烟壶,审视着,索味着,上了路,出了村口,上了林间的砂石路,再一路走过去,蹚过宽宽的幽长小河,就到了对岸,那里,俨然这条路不是我奔来时的那条路,可这条路,我又不知走了多少年,多少年后,我又不知多少年,走了那条路……。
我就这样,又被送回到那个家,那个曾经几时令我沉迷不知往返的那里,我好害怕回到
那里,姑妈那沉竣,冷凝的面孔真叫我受不了,即便她的容貌是那般俏丽,心肠也不歹,少不了我的吃和穿,对我也算可以的,可是稀里糊涂的我,还是病了,病得让人难以琢磨、体味,整日懒洋洋的一副倦怠,光鲜的糖果、饼干已勾不起我的任何食欲,木偶、洋娃娃,见怪不怪,毫无兴趣,只要一有空挡,我便偷偷跑出去,见着有水,有土的地方,便肆无忌惮捣腾起来,和着泥土,翻来覆去,又不厌其烦,像老鼠盗洞似的忙个不停。
“真是个头痛的家伙,这可怎么办啊!我可没工夫跟你在这里瞎折腾!”姑妈鼓囊着那张嘴,止不住的叹气,不自往回踱着步,晃悠着她那招风扑影的身体,我不能撩眼看她,只好一言不吭,旁若无人的委身在那一隙角里做着习以为常的工作,周而复始,姑妈终究熬不过去,更看不惯我过于顽劣的所作所为,狠心而又赌气的给妈妈去了信,并叫她快点来把我带走,免得终日见了我就心烦,等了些时光,妈妈便急匆匆的赶来,顺从的把我接走了。
他怎么就一点不像莫家的孩子呢!真是个野孩子,临走,她故作无以自言自语甩给了我和母亲的那句话,深深刺痛了母亲,也扎伤了我自己。多少年来,我们都没有再回到那里去,即便再苦,再难……
可由于我的执拗与任性,没有想当然的留下来,却再次改变了母亲的命运,也注定了我的人生不会再是一片坦途,并非那时母亲狠心,决然的抛弃我,只是那时的草原,确是想比这里艰难困苦得多,没有学校,只有荒漠、戈壁,没有熙来攘往的人群,只有零星散落的牛羊,没有……还是没有……孤独惯了的母亲不忍心让自己心爱的人见着他的儿子以此荒废无着的活着,才决心把我送到这里来,送给他挚爱的亲人们,在母亲的心里,有家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可以让人寄留,向往的地角。
想来达慕尔叔叔的梦想再次破灭了,母亲留在草原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达慕尔叔叔在母亲起身告别草原的那一刻,依然深情未减的坦露:“去吧!格日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后来我也渐渐明白,达慕尔叔叔对母亲的那份眷恋与挚爱是常人无法体会的,也难以想象,洽乎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情感,也是在临别的那一晚母亲再次把自己打扮得像一个待嫁远行的姑娘,想把她在这里的最后美丽瞬间留给养育她的草原,留给时刻眷念她的达慕尔叔叔,甚若把自己的身心毫不保留的献给他……即便她已不是那个姑娘……达慕尔叔叔也已不是那个草原意气风发的小伙子,那时那刻达慕尔叔叔激动得不再那么刚毅、坚强,这个同样死也不会离开草原的蒙古汉子,第一次热泪盈眶,果敢的拥抱了他最为熟心的羔羊女人。
我已经得到了,不是吗?……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吻食着心爱女人最为晶莹的泪花,也在吞噬着自己往来成就的心血。
达慕尔叔叔一直是我敬重,崇拜的蒙古人,他守着,放弃了一切,瞬间望着,又得到了一切,虽然他没有收获我父母般那样的爱情,但却自始至终俘获了母亲和我的思念。
从此,达慕尔叔叔彻底接管了这里,托管了母亲交付给了他的一切,甚而在今后更长的一段日子里,他不离这里左右的的,驱赶着她们的牛羊,骑着她们共同心爱的小红马,闲荡,游牧于四方原野之中,那顶毡帐也一度成了他的宿营地,时不时都能见着那泛起袅袅炊烟。
出去,按照咱们草原人的习俗,把你这个草原人留在这里。”她听得很尽兴,也很尽意,祖母倾尽所有的零零碎碎,拿到那个不大不小的集市上变卖,换了些嫁妆和饰品,也足够让她欣慰的,那可是祖母囊尽所有的一切,也是她的全部,他也是倾囊而出,东拼西凑,准备了丰足必要的迎娶物品,一切都准备布置得那么随意,简单,就这样经过一番苦心张罗之后,一个草原初春的早上,没有铺天盖地的排场、礼乐,她带着草原人应有的嫁妆…,还有他,牵着她那匹小红马,盛载着他的新娘,漫步向小河边的那处栈口,一处草原深处的简陋巷所。
我的母亲是一个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孩子,是鄂尔多斯草原人,又是一位见着这里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守护着羔羊慢慢长大的牧羊女,这里是戈壁草原,母亲守望着它,到了如花撒种的季节……母亲看着它,渐离渐远,想到叶落归根,终究要回来的时候,动情的笑了,动心的笑了……
早些年,这里地薄人稀,外公、外婆耐不住凄凉、孤寂,离开了这里,举家迁移到千里之外的红山,唯独留下母亲,守候在这里,陪伴我那孤苦伶仃的太婆,太婆是信奉喇嘛教的蒙古族女人,据说还是先祖带领她们这些族人从遥远的伏尔加河,迁徙回归内地的,继而散落在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上,太婆从没离开过草原,更贴切的说,从没离开过家门,
真正的蒙古人是离不开草原的,离开了草原,就不复再是纯粹的蒙古人,这话虽有偏颇,但在我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的父亲是个地道的塞北汉子,是长年驻守在哈拉道口铁路执勤岗卫,父母亲的相遇、相亲、相爱,纯粹是一种偶然,但却又是自然适合的结果。
那段日子,父亲多少受了点委屈,流放到采煤矿区作了一名安检工,洽乎是各得其所,子承父业吧!可这并没有阻碍住父亲与母亲的美丽结合,父亲往来奔波于矿区,小房子,于毡帐之间,过着忽聚忽散的牛郎织女般生活,不觉得劳累,确倍感甜蜜、恩爱,母亲自从有了我,也就不怎么那么去放牧了,任凭牛羊在草地上游荡,也不担心它们会走远……
一心打理着家务,照料着日渐古稀的太婆,而父亲更是不忘初心,疲于奔命的努力工作,甚或时不时还要瞒着母亲、太婆,偷偷的去附近煤矿场去装煤、卸货。他下定决心,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