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疤男逗着阿云说了好一会儿话,可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他自觉被落了面子,一口喝干了酒,踢开条凳打算出门,一只手才堪堪拽住了他,“那新郎官叫什么?”
刀疤男寻思半天,才明白她问的是多久前的话题,他看着衣角上满是风霜裂痕的手,讥嘲道,“怎么,新郎官是你老相好?”
“……”
“是你老相好也甭合计了。我看你有三、四十了吧?还不如想点实际的,用不用哥哥我教你啊?”
十六年了。
阿云有些恍惚。
自金宝启程去了水府,距今已有十六年了。
阿云的行箧里背满了这些年往来的书信,封封诚心、字字真切,但是街上那头戴簪花、骑着高头大马穿行过街的府主女婿,可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郎君?
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三月前?她娘亲去世,她奔丧回沙城,可金宝推辞脱不开身,让她一人为娘亲收殓。
是一年前?她开的法器铺子越做越大,动了向水府扩张的心思,却被他以水府法器铺众多、恐难立足为由打消了念头。
是五年前?她说收到了家里人的传信,催她尽早成家安定下来。修士寿长,远超凡人三倍余,他说不急,还是立业为重。
是十年前?她说回了一趟沙城,和娘亲学了许多新点心。沙井水要枯了,街上时有渴死的乞丐。她很想他。他说,待到出人头地时,定会带着她衣锦还乡,让沙井永不干涸。
还是十六年前?当他踏出金府,离开自己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变了。
水府的春三月,吹的还是北风,刮到人身上,四肢百骸针扎一样疼。
她没注意地面的不平,绊得踉跄,什么硬硬的东西磕到牙上,嘴里泛起股血腥味来。阿云低头捂住牙,看到了害自己难受的罪魁祸首——
是那枚流云吊坠。过了这么多年,里面的灵气早已消耗殆尽,没有光的修饰,只剩光秃秃几粒家乡不变的沙土。
阿云扯下颈上的挂碍,狠狠掷在地上。
人已经走出了五十步,又回过头来重新捡起。
她不相信自己看错了人,不相信白白等待的十几年。其中定有隐情。
她要一个说法。
……
“我有苦衷,阿云。”
阿云浑身颤抖,愕然道,“你在做什么?!”
他们对立而站,金宝手上还掐着一个歪着脑袋气息奄奄的凡人,一颗月牙形白玉悬在凡人头顶,幽幽发光。
金宝松了手,凡人扑通一声砸在地上,看起来没有半点声息。金宝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她的肩,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后退躲开了他的触碰。
“阿云!”
“你……杀了他?”
“阿云,冷静下来,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金宝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神,他深深注视着眼前已经不再年轻的青梅竹马,试图用他那对眼睛撬开对面人的戒备,“你听到的、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相信我……”
胸前的流云吊坠微微发烫。
金宝感受到阿云的松动,试探性地伸出手,牵住她,“阿云,你不知道,水府杀机四伏,我实在没办法,我们的往来书信都有人监控,我甚至不能告诉你我的难处……”
“那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我不杀他,你就没命了!他是水府府主的人,以凡人的身份接近我、骗取我的信任。从踏进水府的那一刻起,你我一举一动便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阿云,你不该来……”
“我不来,又怎么看到你与别人大婚的好戏?”
金宝语滞,目眦欲裂,“……阿云,我是为了你,是为了沙城。”
“沙城这些年的惨状,你还不清楚吗?百姓们连水都喝不上,活活渴死在城里。我不日便要回到沙城赴任副城主,好不容易与水府府主达成交易,若我与其义女结为夫妻,永保沙井不干。如果是你,你难道不愿意牺牲自己,造福沙城千万百姓吗?”
“阿云,我这一生无愧苍生,唯独负了你。我早晚是要遭报应的,沙山神灵会把我投入无间地狱,让我魂灵难安……”
阿云缓缓垂下了头,金宝见状还欲再说几句毒誓,被她捂住了嘴。
“罢了,金宝。既如此,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金宝不无心疼地抱住了阿云,这么多年过去,他们都不再年少,这具他在午夜梦回时无数次抚摸过、拥抱过、索求过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干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