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深的房间,温州年来过无数次,但每次进来都依然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房间宽敞明亮,但一切都井然有序得可怕:书架上的书按照高低和类别排列得整整齐齐,书桌上除了台灯和笔筒别无他物,床铺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连窗帘束带的弧度都仿佛经过精心计算。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冷静、克制的气息,和他主人一样,干净整齐,一丝不苟,仿佛一个不染尘埃的样板间。温州年觉得自己像个误入圣地的野蛮人,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生怕打破了这里的完美平衡。
他拖过书桌另一边的椅子,故意让椅脚与地板摩擦出些许刺耳的声响,然后才一屁股坐下,动作幅度极大地掏出自己那个塞得鼓鼓囊囊、书角都有些卷边的书包,把几乎全新的课本和皱巴巴的作业本拍在桌上。
数学作业是今晚的第一道坎,也是最难啃的骨头。对着练习册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和绕来绕去的应用题,温州年开始眼神放空,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作业本边缘,很快就留下了一道小小的锯齿形裂口。
“第3题,套用书上第5页的公式二。”旁边,陆川深头也不抬,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已经开始做物理拓展题了,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沙沙声。
“谁、谁问你了!”温州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试图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我自己会看!我正在审题!深度审题!懂不懂?”
陆川深终于停下笔,转过头看他,目光平静无波:“你盯着练习册的同一页,已经超过十分钟没有翻动,并且瞳孔有散焦趋势。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无效的时间投入只会加剧记忆流失。时间很宝贵。”
温州年:“……”他被这一串冷静客观的分析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强装镇定,“要你管!我这是……培养题感!”
陆川深没再跟他争辩,只是伸手从书架上层准确无误地抽出一本数学书,翻到第5页,然后将书推到了温州年手边,正好露出那个他需要的公式。
温州年:“……”他憋着一口气,胸口起伏了两下,最终还是屈服于现实的难度,闷头开始对照公式,磕磕绊绊地演算起来。一边算一边在心里默默诅咒出题人和旁边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好不容易跟便秘似的写完数学,还有一沓英语单词要背。这是班主任严老师布置的任务,明天早读要默写。
“aodation,a--o-d-a-t-i-o-n,aodation,住宿……”温州年像老和尚念经一样,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小声嘀咕着,试图用声音强化记忆。
“少了一个m。”陆川深的声音如同精确制导的武器,再次适时响起。
“什么?”温州年没反应过来。
“单词,aodation。正确的拼写是a--o-d-a-t-i-o-n。你刚才少拼了一个m。”陆川深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他自己的物理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拼什么?”温州年觉得这家伙简直有透视眼兼顺风耳。
“你念出声了。音量虽然小,但在这个距离下,清晰可辨。”陆川深陈述道,仿佛在做一个科学实验报告。
温州年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快要崩断了。跟这家伙待在同一个空间里写作业,简直就是一种精神折磨!他“啪”地一声合上英语书,决定立刻罢工,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不写了!头疼!我要去喂哈哈!它肯定饿了!”
说完,他不等陆川深回应,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仿佛后面有洪水猛兽。
陆川深看着被他略带粗暴动作带上的房门,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拿过温州年扔在桌上的那本英语书,翻到后面黑体印刷的单词表那页,目光快速扫过。接着,他拿起一支HB铅笔,在几个类似aodation这种容易拼错的长单词旁边,用极轻的笔触,做了个不起眼的小三角形记号。做完这一切,他将英语书放回原处,继续解他的物理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温州年抱着“今天坚决不主动跟陆川深说一句话,要把他当成空气”的坚定决心来到了学校。他甚至故意比平时晚出门五分钟,以避免和陆川深一起上学的尴尬。
然而,现实的残酷往往超乎想象。
早自习刚开始,教室里还弥漫着包子、面包和各种早餐的混合气味,小组长就开始挨个收作业。收到温州年这里时,他自信满满地把昨晚绞尽脑汁(并在某人间接“帮助”下)完成的数学作业本交了上去,感觉自己完成了一项壮举。
小组长接过本子,刚要走,旁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住了作业本的边缘。
又是陆川深!
温州年的火气“噌”地又上来了:“干什么?我交作业碍着你了?”
陆川深没理他,直接伸手拿过他的作业本,在小组长和温州年疑惑的目光中,熟练地翻到最后一页,指着其中一道应用题的最后一步:“这里,代数代入时,正负号错了。最终结果应该是负二分之一,不是二分之一。”
小组长好奇地凑过来一看,恍然大悟:“哇,真的诶!陆川深你眼神也太毒了吧!这么小的细节都能发现!温州年你快改改,不然以严老师的火眼金睛,肯定给你打个醒目的大叉叉!”
温州年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既是尴尬也是恼怒。他一把抢过作业本,对着陆川深嘟囔着:“……要你多管闲事!我、我本来想再检查一遍的!”嘴上虽然硬,但他还是迅速拿出笔,在陆川深的注视下,乖乖地把那个错误的“12”改成了“-12”。毕竟,被严老师当众打叉更丢人。
下课铃响,如同解放的号角。前座活泼好动的顾西辞立刻像颗出膛的炮弹一样转过身,整个人毫无形象地趴在温州年的桌子上,挤眉弄眼地说:“嘿,兄弟们,课间十分钟,聊会儿八卦回回血?”
被陆川深“折磨”了一早自习的温州年正愁没人说话换换心情,立刻响应:“聊!必须聊!聊什么劲爆的?”他需要点轻松的话题来驱散身边的低气压。
顾西辞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兮兮:“我听隔壁班哥们儿说,昨天放学,他们班那个班花,就是姜知月,在教学楼门口等陆川深来着!好像还说了几句话,真的假的?你小子当时不是跟陆大神一起走的吗?快,透露点内幕!”他用手肘拱了拱温州年。
温州年瞬间来了精神,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有这事?我怎么没注意到?!”他立刻用手肘用力撞了一下旁边正安静看一本英文原版小说的陆川深,语气带着幸灾乐祸和好奇,“喂,老实交代!班花找你干嘛?是不是……嗯?”他尾音上扬,充满了暗示。
陆川深的目光甚至没有从书页上移开,语气平淡无波:“她来问一道数学竞赛题的思路。”
“骗鬼呢!”顾西辞一脸“你逗我玩呢”的表情,“问数学题她脸红什么?我哥们儿看得真真儿的!”
陆川深终于抬起头,看向喋喋不休的顾西辞,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她脸红可能是因为傍晚气温高,或者跑步过来。而你现在,”他顿了顿,目光在顾西辞兴奋的脸上扫过,“看起来面部血管扩张,情绪亢奋,需要我帮你物理降温,或者去医务室看看吗?”
顾西辞:“……不了不了!大神我错了!”他悻悻地转过身,拍着胸口,小声对温州年说,“年哥,你这们这位青梅竹马,气场太强,眼神能杀人,兄弟我顶不住啊顶不住。”
温州年深有同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去一个“我懂,我都懂”的眼神。和陆川深做朋友(?),需要强大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