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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宫深处的签名（第2页）

陈朗。陈朗。

还有……明天那两场指向截然相反、却又诡异交织的手术。

不是巧合。绝不可能是巧合。

林静秋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动作太快，带起一阵微风，吹动了桌面的纸页。她走到窗边，夜色已经完全笼罩城市，玻璃映出她紧绷的面容和身后空旷的办公室。那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寂静，此刻充满了无声的喧嚣，那是过往的亡魂在低语，是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扣拢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她缓缓走回桌前，目光再次落在并排的两份病历上。苏晚要切掉的，苏晨要保住的，不仅仅是器官，是选择，是绝望，是希望，是纠缠不清的孽缘，是那个暴雨之夜亡母未能说出口的、更庞大黑暗的冰山一角。

而她，林静秋，在二十年后，鬼使神差地，同时站在了这对姐妹、这对命运双生花的面前。手里握着的，不仅是明天将要使用的柳叶刀与缝合线。

是钥匙。一把或许能打开一个家族三代女性，那血肉模糊、泪浸血染的宿命迷宫的钥匙。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咚，咚，咚。”很轻，却清晰。

“请进。”她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平日里的那种温和冷静。

门被推开。护士探头：“林主任，患者苏晚和苏晨，按您下午的嘱咐，一起来做最后的术前谈话和签字，现在在第三诊室等着。”

她们来了。姐妹一起。

林静秋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沉入丹田，压住了所有翻腾的情绪。她拿起那两份沉重的病历夹，指尖拂过冰凉的封面。

“好，我这就过去。”她说。

走向诊室的走廊，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灯光依旧冷白，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她推开门。

诊室柔和的灯光下，两个女子并肩坐在就诊椅上。一样的年纪，依稀相似的眉眼轮廓，却透着截然不同的气息。左边那位，苏晚，穿着宽松的灰色毛衣，脸色苍白，眼下有浓重的青影，嘴唇没什么血色，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目光看着桌面某处，没有焦点，是一种消耗殆尽后的平静，或者说，麻木。右边那位，苏晨，衣着更讲究些，米白色的针织衫，脸上化了淡妆，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惶与一种极度紧绷的渴望，她的手无意识地交握着，指节用力到发白。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抬起头。

林静秋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将病历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她们。

是苏晚先开的口。她的声音不高，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平稳，每个字都像是打磨过的石头：“林主任，我的情况您都了解了。手术，请尽快安排。”没有哀求，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多余的痛苦展示，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决绝。

几乎在同一瞬间，苏晨的手猛地伸过桌子中间的空隙，不是伸向林静秋，而是急切地、颤抖地，抓住了林静秋放在病历上的手腕。她的指尖冰凉，带着湿冷的汗意，力道却大得惊人。“林主任，”她的声音在发颤，眼圈迅速红了，里面盛满了破碎的、亟待拯救的光，“求求您，这次一定要帮我保住……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不能再失去了……”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林静秋没有立刻抽回手，也没有说话。她的目光从苏晚枯寂的脸，移到苏晨泪湿的、充满哀求的眼，再缓缓下落，落在自己手腕上那只冰冷颤抖的手，以及手下压着的、并排摊开的两份病历。

苏晚。子宫全切。

苏晨。宫颈环扎。

配偶姓名：陈朗。陈朗。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个暴雨夜的血腥气、冰冷的雨、滚烫的血、濒死母亲抓紧她的手腕、喷在耳畔带着铁锈味的气息、以及那低哑的、被雷声掩盖却字字惊心的遗言——

“医生……孩子……不是……一个爹……”

此刻，诊室窗明几净，灯光温暖，没有暴雨，没有鲜血。只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带着她们共同丈夫的名字，和指向子宫的、截然相反的手术请求，坐在她面前。

林静秋轻轻地，但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腕从苏晨汗湿的掌心中抽了出来。她的手，医生稳定、干燥、温暖的手，转而覆在了那两份并排的病历上，盖住了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名字，也仿佛试图按住其下汹涌的、几乎要破纸而出的宿命暗流。

她抬起头，迎上两双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将她视为唯一裁决者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宛如深海：

“关于手术，我们需要再详细谈一谈。”

“但在这之前，”她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能穿透眼前的皮相，直视血脉深处盘根错节的秘密，“有一些情况，我必须了解。”

“尤其是，关于你们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