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想起自己父亲。他去非洲前,也列了长长的清单:蚊帐、疟疾药、净水片、手电筒。。。母亲一边抱怨一边给他准备,塞了整整两大箱。
“你爸爸去非洲,几年了?”江梧问。
“五年。”苏念说,“中间回来过三次,每次不超过一个月。”
“你想他吗?”
“想。但习惯了。”苏念抱着膝盖,“有时候半夜醒来,会忘记他长什么样,要去看照片。但电话里他的声音,一直记得。”
江梧点点头。他没说“我懂”,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懂得。
冰面上,有几个孩子在溜冰。自制的冰车,木板下面钉两根钢筋,手里拿两根铁钎子,一撑就滑出去老远。笑声在冷空气里脆生生的。
“我小时候也玩过这个。”江梧说,“我爸给我做的冰车,比他们的好,还上了漆。后来我长大了,冰车给了邻居小孩。”
“你会做冰车?”
“会。我爸教的。”江梧看着那些孩子,“他说,男孩子要会动手。画画的,手更要巧。”
一个孩子摔倒了,趴在冰上哇哇哭。旁边的同伴拉他,自己也摔了,两个人滚作一团,又笑起来。
“真好啊。”苏念轻声说。
“什么?”
“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苏念说,“长大了,就不能这么简单了。”
江梧转头看她。“你也可以哭。”
“在你面前?”苏念问完就后悔了。这话太暧昧。
江梧却认真点头。“在我面前可以。”
苏念的鼻子一酸。她赶紧转过头,假装看远处的冰面。但眼泪已经下来了,很突然,止不住。她用手背去擦,越擦越多。
江梧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拆开,抽出一张,递给她。纸巾很糙,擦在脸上有点疼。
“对不起。”苏念哽咽着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不用道歉。”江梧的声音很轻,“想哭就哭,这也是我爸说的。他说眼泪不是软弱,是心还活着。”
苏念哭了一会儿,慢慢止住了。眼睛肿了,鼻子塞了,很难看。她不敢看江梧。
“好了?”江梧问。
“嗯。”苏念点头,声音还带着鼻音。
“那走吧。”江梧站起来,“带你去最后一个地方。”
三、最后的教室
他们坐车回到学校。周六的校园空荡荡的,只有门卫大爷在传达室听收音机。看见江梧,大爷探出头:“小梧?怎么回来了?”
“拿点东西。”江梧说。
“去吧去吧。”大爷摆摆手,“走的时候把门锁好。”
教学楼里黑乎乎的,走廊灯没开。江梧熟门熟路地摸到开关,啪,灯亮了,惨白的光照着一排排教室门。他们走到高二三班门口,门锁着。江梧从窗台花盆底下摸出把钥匙——周老师放的,美术小组的人都知道。
打开门,教室里桌椅整齐,黑板上还留着昨天的板书:余弦定理。粉笔灰在阳光里飞舞,像细小的雪花。
江梧走到自己的座位——靠窗第三排。他坐下,摸了摸桌面。上面有用刀刻的字迹,已经模糊了,但能看出是“早”字,鲁迅那种。
“这是你刻的?”苏念在他旁边坐下。
“不是。”江梧说,“我来的时候就有了。不知道是谁刻的,也不知道刻了多少年。”
他从桌肚里掏出一个铁皮铅笔盒。很旧了,漆掉了一大半,露出底下的铁锈。打开,里面没有笔,只有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这是什么?”苏念问。
江梧没回答,只是展开一张。是幅铅笔画,画的是这个教室。角度很奇怪,是从后门往讲台看。黑板上写着“离高考还有100天”,字迹歪斜。桌椅空着,只有阳光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
“这是。。。”
“我爸画的。”江梧轻声说,“他去世前一个月,来学校看我,坐在最后一排画的。那时候他已经很瘦了,坐久了会疼,但还是画完了。”
苏念接过画看。线条有些抖,但构图极好。那种空旷感,那种阳光的质感,那种“这里曾经有人”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