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们进来,陈老师努力笑了笑,招手。
“老师。”江梧在床边坐下,握住他的手。
陈老师的手很凉,很干,像秋天的枯枝。但握笔的茧还在,硬硬的,抵着江梧的掌心。
“小梧。。。念念。。。”他的声音很轻,像风里的蛛丝,“你们来啦。。。”
“嗯,我们来了。”苏念在另一边坐下,“老师,您好些了吗?”
陈老师摇头:“好不了啦。。。到站了。。。”
他歇了一会儿,喘匀了气,又说:“画室。。。钥匙在桌上。。。你们。。。帮我看看。。。”
江梧点头:“好,我们去看。”
“还有。。。”陈老师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我床底下。。。有个箱子。。。拿出来。。。”
苏念弯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箱。很旧了,漆都掉光了,但很沉。
打开,里面全是画。陈老师的画,学生的画,还有一些泛黄的照片。
最上面是一张合影——年轻的陈老师和江梧的父亲,站在美院门口,都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笑得一脸灿烂。照片背面写着:1978年秋,与江守拙入学留念。
“你爸。。。”陈老师看着照片,“最好的朋友。。。最好的画家。。。”
江梧拿起照片,指尖拂过父亲年轻的脸。那时候父亲大概二十岁,和他现在差不多年纪。眼神清澈,笑容明亮,对未来充满憧憬。
“他走的时候。。。”陈老师继续说,“跟我说。。。小梧就交给你了。。。我说好。。。我答应了。。。”
他喘了口气:“我做到了吗?”
“做到了。”江梧的声音哽咽,“老师,您做得很好。”
“那就好。。。”陈老师闭上眼睛,“那就好。。。”
静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看着江梧:“你爸有幅画。。。在箱子里。。。给你的。。。”
江梧在箱子里翻找。在底层,找到一个卷起来的画布,用油纸包着,细绳扎着。
他小心地解开绳子,展开画布。
是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的是少年时的江梧。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坐在画架前,侧着脸,正在调色。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他半边脸镀上金色。
画得很细腻,连睫毛的阴影都画出来了。但背景没完成,只是草稿。
翻过来,背面有字:“给小梧十八岁。可惜画不完了。——父,2003年春”
2003年春天。父亲确诊后的第一个春天。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化疗,手抖,但坚持要画这幅画。
最后没画完。
江梧看着画,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滴在画布上,他赶紧用手去擦,但越擦越湿。
“老师。。。”他说不出话。
陈老师握紧他的手:“你爸。。。最遗憾的。。。就是没看到你长大。。。没看到你画画。。。所以。。。我替他看了。。。”
他看着江梧,又看看苏念:“你们。。。要好好画。。。好好过。。。你爸。。。会高兴的。。。”
“嗯。”江梧用力点头,“我们会的。”
陈老师笑了。很淡的笑,但很满足。
他又歇了一会儿,然后说:“念念。。。你过来。。。”
苏念凑近。
“你第一次来画室。。。画静物。。。”陈老师的声音越来越轻,“苹果画得好。。。陶罐画得紧。。。我说你太紧张。。。你说你怕画错。。。”
苏念的眼泪也掉下来:“我记得。。。老师。”
“不怕错。。。”陈老师看着她,“艺术。。。最怕的不是错。。。是不敢错。。。”
他顿了顿,积蓄最后一点力气:“你们。。。要敢错。。。敢爱。。。敢活。。。敢死的时候。。。不留遗憾。。。”
说完这句话,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幅画,放下了画笔。
手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