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愣了愣:“好。”
他们并肩走出校门,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胡同里比早晨安静许多,只有几个孩子在踢毽子,毽子上的羽毛在风中颤动。走到一半时,雨真的下来了——先是稀疏的雨点,很快就成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快跑!”江梧拉起她的手腕,冲向最近的屋檐。
那是一个杂货店的雨棚,红蓝条纹的塑料布在雨中哗啦作响。他们站在下面,看着雨幕将胡同笼罩成灰蒙蒙的一片。雨水顺着瓦檐流下,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北京的秋天就是这样,说下雨就下雨。”江梧说。他的白衬衫肩头湿了一块,贴在皮肤上。
苏念的刘海也湿了,水滴顺着发梢往下掉。她抹了把脸,突然笑了:“杭州的雨不一样,绵绵的,能下半个月。”
“想象不出来。”江梧认真地说,“我没去过南方。”
“那你应该去看看。西湖的荷花,灵隐的竹林,还有满觉陇的桂花——秋天的时候,整条街都是香的。”
江梧静静听着,目光落在雨中的青石板路上。雨水在石缝间汇成细流,流向低洼处。
“我父亲说过,他最喜欢画雨中的胡同。”他忽然开口,“他说雨水能把几百年的时光都冲刷出来,每一块砖瓦都在雨中讲述故事。”
“你父亲。。。”
“去世了。三年前。”江梧的语气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肺癌。从发现到走,只有四个月。”
苏念不知该说什么。雨声填满了沉默。
“他最后那段时间,已经不能画画了。但还是让我推他到窗前,看雨,看树。”江梧抬起头,望向雨幕深处的某个方向,“他说,小梧,你要记住两件事:第一,画画要真诚;第二,有些美转瞬即逝,你要学会在它消失前抓住。”
雨渐渐小了,变成毛毛细雨。胡同尽头出现一道淡淡的彩虹,横跨在两排屋顶之间。
“快看!”苏念指着彩虹。
江梧望过去,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嗯,很美。”
他们在雨棚下又站了一会儿,直到雨完全停歇。阳光穿透云层,将湿漉漉的胡同照得发亮。青石板反着光,梧桐树叶上的水珠晶莹剔透。
“走吧。”江梧说,“再晚吴奶奶该担心了。”
回到九号院时,天井里积了些雨水,梧桐树下形成一个小水洼。树叶上挂满水珠,风一吹就簌簌落下。吴奶奶从东厢房探出头:“淋湿了吧?灶上有姜汤,都喝一碗。”
那天晚上,苏念在素描本上画下了雨中的胡同。她试着捕捉雨水在青石板上流动的轨迹,捕捉瓦檐滴水形成的涟漪。画到一半时,她停下笔,翻开本子,取出下午捡的那片梧桐叶。
叶子已经有些蔫了,但脉络依然清晰。她将叶子压在画纸下面,继续作画。
夜深了,母亲李素英已经睡下。苏念合上素描本,走到窗前。月亮出来了,是一弯细瘦的月牙,挂在梧桐树的枝桠间。树影投在窗纸上,随风轻轻摇动。
她想起江梧说的:你要学会在美消失前抓住它。
那么,转瞬即逝的,究竟是雨后的彩虹,是十七岁的秋天,还是那个站在雨中说“我父亲去世了”的少年?
苏念不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北方城市,在这个有百年梧桐树的院子里,有些东西开始生根发芽——也许是对一棵树的好奇,也许是对一座城的探索,也许,只是对某个人的目光追随。
窗外,秋虫在砖缝里低鸣。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像在说着只有它们才懂的秘密。
夜深了,整条梧桐巷沉入梦境。只有九号院里的那棵老树还醒着,用它一百二十年的年轮,记录着又一个故事的开始。
而这个故事,关于南方与北方,关于梧桐与雪,关于两个少年和一场长达十二年的等待。
但它此刻才刚刚发芽,像一片新生的梧桐叶,在2005年的初秋,怯生生地探出头来。